右小姐一向偏爱素色。最爱黑色，其次是蓝白，再往下排是珠灰、赭黄、墨绿。曾也穿荧光绿，搭配黑色铅笔裤高跟鞋，亦有红色纱裙，轻轻薄薄，飘起来双腿隐隐绰绰。然，不管多么艳的颜色，几乎很难有其他花饰。她喜欢的衣物都简单到极致，没有蕾丝荷叶花边，没有不灵不灵的闪闪挂饰，甚至少佩腰带少拖泥带水口袋，钮扣同样能少则无。她喜欢纯色，顶多撞色调剂，搭配一小块图案。

年轻时兜里涩涩，常在小店淘货。同事常凑过来问，什么牌子。她都笑笑答，地摊淘得，几十大洋。同事不信，过来翻看领后的标签，果然没任何来头。这样的时候多了，公司都有这样一种说法：又便宜又漂亮的衣服，和右去准错不了。

她还真带着一位姐姐去过。是市内人气最旺的步行街，人满为患熙熙攘攘。右小姐带着那姐姐一直向前，在人群之间灵活穿梭。那是路边没有门市的小摊，衣服裤子密密麻麻挂在架子上，全无骄矜之色。老板脾气极好，一条一条拿给她们试。最后右小姐满载而归，那位姐姐却空手来空手回。她知道，不是每一个人有自信穿得便宜。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讲的就是这出道理。

工作近两年，右小姐有了第一次升职机会。随着薪水福利愈来愈好，她渐有积蓄。除了给爸妈买房，也给自己添置了栋小单元。尽管如此，她对名牌仍不追逐。只选对的，不是看价签决定一件衣物的好坏。

也曾买过大牌的衬衫，除左袖口处小小的标志外，全白。她喜欢衬衫胸前纸扇般的小小折叠，有些英伦。哪知洗过一水后，整个布料软掉，塌塌地没了精气神。还有件不菲的暗花线衣，惨遭同样命运，缩水变形褪色，仅穿过一次就束之高阁。

俗语说便宜无好货，但贵货不见得都好也是真。

衣柜中永远黑色居多。这样也好，不用烦恼搭配，很难出错。

着实穿了几年高跟鞋，为了在人前显得成熟稳重。后来除了应酬交际，已经懒得打扮隆重，永远一双平底鞋了事，翘班溜起来格外快。

后来龙音小姐说起第一次见面，她穿了白衬衣A字裙，衬衣领口垂下一簇领花，踩着双麂皮高跟鞋。她们嬉笑对方，那会儿装得可像回事呢。后来她们变成朋友，吃了无数餐火锅，她没再踩过高跟鞋。

但右小姐一直固执地认为第一印象尤为重要，倘若不好日后需花很长时间改观。她清晰记得龙小姐像只可怜小猫，窝在沙发里，只眼睛发着亮。于是右小姐视其为弱小，心甘情愿在力所范围内照顾。

三月有几日大晴天，温度飙升到三十几度，右小姐穿着圆领短袖T恤，外头罩一件黑色休闲西装。她们步行去商场找吃的。

右小姐得意的掀起西装外套，让龙小姐看她的T恤。然后洋洋自得说从优衣库淘来，如假包换十九块。龙小姐自是不信，眼珠子都瞪圆了。

龙小姐身形娇小，热爱碎花小裙，露出一大截纤细长腿。的确也只有瘦子才适合穿碎花，显得青春盎然。高大威猛女壮士穿穿试试，布料上的花朵都撑变形。

她们也逛街。龙小姐自诩小清新，她大姨曾拉着她逛，进店就问店员，可有小清新？被阿右笑到现在。

不论价格，亦不论款式，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最为重要。

如果不知道，没关系，一切从简，保管少于出错。

前同事苹果张更有妙招，就是自店里模特身上成套买回家，一套是一套，绝不混淆。什么衣裳搭什么裤子，配什么鞋子，堪是范本。

这当然需要条件。要个高腿长，腰身纤细，才能套得进去。苹果张就有这本事。

天生是个衣架子还不见得够。还有些东西是白花花银子买不来的，得修身养性，多读书可能有奇用，印证了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

许多人想不透，同样的衣服，为什么她穿上就比我穿上美？连这点都看不穿，着香奈儿也不会高贵到哪儿去。

公司有古板的规章制度，对员工着装有明确规定。譬如裙子长度不能低于膝盖，不得穿露趾凉鞋，更不能穿背心。但仍旧有小姑娘穿着热裤踩着十公分高跟鞋见工。

其中就有位木小姐。右小姐认得她时觉得她亦是弱小，有人难为她阿右就站出来，帮着腔讲着理。木小姐那时一脸苦相，戚戚然。

后来右小姐才知道，那仅是一个人的保护色，像变色龙和章鱼尽量与环境融为一体躲避危险一般。示弱这件事对于右小姐来说并非易事，她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觉得眼泪珍贵不愿叫不想干的人看见的人。

木小姐勤奋。当然勤奋是职场中人必须具备的品质之一，勤奋不是绝杀，她的绝技是听话。

这当然也是各人生存之道，无可厚非。

木小姐得到直属上司赏识，开始有机会向上走。

右小姐是自那时发现木小姐的变化。她开始穿色彩艳丽的衣服，头发剪成蘑菇状。鞋跟愈来愈高，牛仔裤愈来愈紧，有时候也穿热裤。这些都不要紧。

木小姐的裤子极多，色彩纷呈。有湖蓝有淡粉有淡黄有大红有褐色有祖母绿，一点不夸张，赤橙黄绿青蓝紫，全了。搭配宽松蝙蝠袖以遮挡双臂和腹部赘肉，配十多公分高的楔形或厚底罗马凉鞋，有时是皮质，有时候是麻编，居然有次是线织。

木小姐本有双修长笔直双腿，被箍那么紧，又配一双截到脚踝的鞋子，整个人，正真有些像圆规。

右小姐有次曾提点过，大约是你的裤子颜色众多像彩虹。木小姐兴高采烈地答道，是啊，这两年流行果冻色。

审美这件事，人各有异。

右小姐就至不喜欢厚底鞋，跟越高越像在踩高跷。如果腿和脚踝都够纤细，可以一试。其他人穿，泰半减分。她热爱细高跟，鞋头要略尖。不是细尖细尖像件武器，更不是呆呆的圆头。款式同样简单，毫无饰物。

亦舒常在书中说，孩子的衣裳最好不出黑白蓝三色，是极有道理的。有的家长，恐人不知其宝贝可爱，去专柜扎款式复杂但巨土无比的辫子，戴一圈亮闪闪头饰顶在脑门上，看着都令人避而远之。

对于右小姐而言，她永远不会将彩虹披挂在身上。虽说现今社会不大见彩虹，但她几年前在喀纳斯见过真正的双彩虹。呈弧状挂在半空中，像仙子的两抹斑斓水袖。

存在于自然界中，足足令人惊呼；存在凡夫俗子身上么，亦会令人惊呼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