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事件就发生在这里，他思索着，逃走的那辆汽车就是在这里逃遁的。那次埋伏就离我现在站的位置向西也就一百码之遥。丁墨寸站在那里看了片刻，一遍遍回想着。

    长期从事情治工作的人个性都非常相象。他们虽然相信偶然，但不相信巧合。他们对于与他们工作有关的事毫无幽默感。这个性出自他们这样的见解，即只有受信任的人才有可能背叛；在出卖他们的国家之前，他们必定先出卖信任他们的人。所以，在他富有魅力的外表之下，丁墨寸骨子里是个利益主义者，并以此怀疑和不相信任何人的人。

    三十分钟后，丁墨寸抽着烟回到了极斯菲尔路76号。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扫视了大门到二门之间的瞭望哨，阴冷的眼神像刀片一样飞快的划过了一个大半圆。又抬头习惯性的看了一眼二门之上的匾额，‘天下为公’，蓝底白色四个醒目的大字。丁主任不为人察觉的抿了抿嘴、耸了耸肩。不知道是苦笑还是嘲笑，一言不发继续朝南尽头走去，走过回廊进到了吴思保的办公室。

    “毕华军这个家伙。”他说。

    “毕华军？”吴思保只是怔了一下：“哦，柳美波已经接近了他，可以确定他就是重庆派过来的人，军统少将，书记长吴康树。”

    “一个挺不错的人。他今天应该去四马路一品香吧。”丁墨寸毫无表情地说。

吴思保心里暗暗一惊，要知道，柳美波虽然名义上是76号在编人员。可实际上是重光堂、日本宪兵司令部和李副主任直接掌握的人。她去接近重庆方面的人，即便是他这个行动大队大队长，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而眼前这个丁主任居然随口报出了确切地点。吴思保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办公室里更加安静了起来，两人谁都明白那份情报的价值。丁墨寸从来惜字如金，但即便短短透露的片言只语，足够透露出他了解到的情况，那甚至比他大队里那些密探费心费力得来的密报，还要详细。两个人都知道这个‘毕华军’来上海的意义，抓他很简单，只是有许多事情要探究根源。至今为止所有这些线索的追查均以碰壁告终。不少线索的全部细节都经过细致推敲，没有发现问题。调查没有停止，密探仍然在街上奔波，汇集各种情报，但还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情报。现在，这是一个新的起点，仅此而已，但目前来说这也足够了。

丁墨寸又点上一根烟，随手将手中装着茄立克（Garrik）香烟的镀银烟盒伸向面前的吴思保。就在吴大队长媚笑了一下，欠了欠身，准备去接的时候，丁主任却飞快的收回了烟盒，塞回了西装右侧口袋。他吐出一口烟，蓝烟袅绕中，传出他一句轻轻的话：“加紧点，找出谁在这个‘毕华军’，不，吴康树的身后。我要让他们知道，这是谁的上海。”声音并不高，也不快，却像刀刻一般。

烟还飘散在吴大队长的办公室里，丁墨寸已经转身离了开去。

戴星冰的眼神有点乱，可见蕴藏在心底很久很久了，虽然是努力想镇定下来。坐在对面的吴康树却完全懂得。两人似乎都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居然已经沉默了一两分钟。吴只是轻轻敲着咖啡杯沿，眼睛的余光却不时撇着周围左右。戴星冰不自觉中眼眶有点润湿，视线也显得模糊了，他努力忍了一下，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康树兄，你可来了。老板那儿有什么指示……”

餐厅里的电灯光这时好像失去了光彩，显得有点黯淡。但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陈设摆得井井有条，收拾得干干净净。就餐的人不是很多，这样的高档地方，即便是有人用餐，也是小声窃窃私语。男人大多故作绅士的微笑着，不时说出一两句洋文，逗得陪同用餐的女士或者小姐莞尔一笑。

窗外不知道啥辰光落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增加了夜的寂寞，一阵阵呜呜的风拍打着窗户，餐厅竟然有些寒冷和阴森。戴星冰用银色的刀叉从盘中切下了一小块牛扒，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老同事，等待他的回答。

吴康树扭脸看了一下窗外，转回头同时，低声的话语响了起来：“老板要我向战斗在敌占区的戴兄致敬。此次我带来局本部十人特别小组。局长命令，你为组长，我做你的副手。任务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除掉汪逆或者较次于他的那些有影响力的大汉奸。以振国威。”她的手还放在咖啡杯边上，说话的时候，眼光还在餐厅里不断望来望去，最后落在大门上。

“好！要让日本人和汉奸们看看，这是谁的上海！”戴星冰的精神突然一振，话音脱口而出。但随即，似乎是感到自己有些孟浪，又立刻恢复到镇定的状态，眉头也慢慢蹙了起来。汉奸固然要杀，可是怎么杀？刺杀对象已经明确，同样，他们的保卫工作也是在沦陷区里级别最高的。就现在掌握的情报来看，上海就是汪逆等汉奸的老巢，也是他们这行的对手，汪伪特工的总部。中国顶尖特工的圈子很小，很多还是以前的同学、同事，即使没见过人，那些代号，那些名字也是行里熟知的。谁都知道，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又将一小块牛扒送进嘴里，飞快的咬合了几下。戴星冰的眼神又飘向吴康树，问了一句：“有计划吗？”

“老板要我们因地制宜。但时间和动作要快。”

“哦。”

“我现在化名叫毕华军，是华懋洋行的一名买办。主要是做面粉、期货和股票。我就住在这里。”吴康树说着头又一摇，眼光又越过了戴星冰。

戴星冰早已经感觉到了，“你在找什么？”他问道。

　　吴摇摇头。

　　“还要喝点什么？”

　　吴依旧摇摇手。戴发现他的眼光主要望着大门，立刻意识到是找人，问：“还有谁来？”

　　他“唔”了一声。柳美波轻轻从外边走进来了，吴康树立刻站了起来迎了上去。好像很亲密，怕惊扰了他人，附在她的耳朵上小声说：“来了。”盈盈笑意充满了脸上每寸皮肤。

　　“嗯。”柳美波的声音轻轻回了一声，透着娇柔。

吴康树陪着柳美波走回桌子，冲着戴星冰的面孔，一伸手，轻轻地介绍道：“这是我的表哥，就在附近世界书局任编修，可谓秉华笔士。”

戴星冰虽然心里不乐，只是脸上毫无显露出来，立刻欠起身，微笑着自我介绍道：“幸会，幸会。敝姓王，单名一个健。请教小姐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