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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尘泥

(2013-11-12 02:01:40)

写仲则写到袁枚,是必然的。仲则到随园去住了一段时间,在那里过年,却是偶然的。

 

乾隆三十九年秋,仲则在南京参加乡试,袁枚招其赴宴,仲则因病未至,同年冬,仲则在常熟拜祭过恩师之后,至江宁拜谒袁枚,在随园度岁,直至乾隆四十年春。

 

世间珍奇,随园应有尽有。仲则身无长物,拿的出手的也只有诗文了。既是寄寓随园,总须有点表示,遂有了这四首《呈袁简斋太史》——

一代才豪仰大贤,天公位置却天然。

文章草草皆千古,仕宦匆匆只十年。 

暂借玉堂留姓氏,便依勾漏作神仙。

由来名士如名将,谁似汾阳福命全

 ——《其一》


雄谈壮翰振乾坤,唤起文人六代魂。

浙水词源钟巨手,秣陵秋色酿名园。

几人国士曾邀盼,此地苍生尚感恩。

我喜童时识司马,不须拥篲扫公门。
    ——《其二》


   燠室风亭翠靄间,药栏花径互周环。

半篙后主迎凉水,一桁前朝戏马山。
   似海繁华归彩笔,极天花月养苍颜。

谁知泉石皆经济,此意先生讵等闲。

——《其三》


偶逢佳日径开三,丝竹声搀笑语酣。

内金钗分左右,宴前竹剑尽东南。

张灯高会星千树,荡浆清歌镜一潭。

不与西园冠盖末,可知才具本难堪。

——《其四》

 

仲则写给袁枚的这四首常被论者提及,几种诗歌选本都选了第一首。本来这种交游之作,意在称赞对方,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情,历来是将自己放得很低,无可厚非。可我读这诗还是莫名的不适。不管怎么表达对袁枚的敬意,是客气也好,恭维也罢,但“文章草草皆千古”这样的话,也还是过了。

 

以诗而论,即使是这样随手写就的奉承之作,水准亦比袁枚的诗作高出许多。他却说,袁公的文章,即使是草草写就的,也必将不朽。真是让我一读三叹,叹气的叹,叹息的叹。

 

在仲则一生交游中,大名鼎鼎的袁枚是个避不开的人。两人虽号称忘年交,要说有多深入的交往也谈不上。仲则只是恰好入了袁先生的眼罢了,兴之所至招来,谈诗论文,小住一段,所费不多,还博了个奖掖后进的贤名。

 

如果非要以清四家的诗论来归类评断,仲则的诗歌袁枚的灵说”,仲则的存在,正好证明袁先生的诗歌理论之正确。

 

我不知,仲则步入随园时,有什么真实的感受。这是他在诗中不会提及的。随园生活之奢靡精致,堪比晋之石崇,这种生活是仲则不曾体验,亦无法想象的;出于礼貌,他除了称颂袁枚之外,当然也会铺陈文字,随喜赞叹了一番随园。

 

自然——随园作为体现康乾盛世南方士大夫生活品质的园林典范,委实有太多值得赞叹的地方。这不光得有万人不可及的资产,还得有万人不可及的品味。我觉得仲则初到此地,肯定有误入仙境的感觉。我不知他提笔写下:“几人国士曾邀盼,此地苍生尚感恩。”时可会手抖心颤——反正我此刻是手抖心颤的。

 

虽然知道他此时是寄人篱下,此等谄媚乃情非得已之举,干谒于人,说几句好听话,实乃交际时的必要手段,虽然我一直提醒自己,这是不能免俗之举,不能免俗。虽然我一直在感概仲则太狷介,不会为人处世,然而,看一个清高孤耿之人写下这样逢迎的文字,作此妾室之态,我还是本能的觉得不舒服。

 

诚然袁枚是当时文坛宗主。诚然他作《随园诗话》,论诗文见地独到,随着《随园诗话》的盛行,当世之人莫不以能上诗话被袁先生点评为荣,既然广受追捧,先生就再接再励,再来一本。他是个性格随和的人,不坚持什么原则,不介意续写的《续随园诗话》变成一本出钱就可以发表文章杂志,自己由主创变成了主编,变身杂志出版人,顿时轻松多了。

 

有一句话叫“今日朱门者,曾恨朱门深。”传统知识分子的内在人格缺乏超越政治功名和人世情怀的文化独立,文人之间为争夺世俗资源,很容易文人相轻、宗派林立的局面,无法形成互相包容的知识分子共同体。

 

好吧,我知道我强求了!

 

说起来,袁先生是个活得很有激情,很有态度的人,我们不妨称他为“生活家”。作为乾隆盛世第一文化偶像,在当时,他就已经足够有精英意识,会引领风潮,吸引眼球了,秀文化、秀态度,秀生活,样样不拉。

 

评诗文,彰显文化品味,写散文,谈谈哲思感悟,再来点杂项,写本《随园食单》,分享一下名士的私享发明。平时不算太招摇,也就收一些他看得上女弟子和美男子(男女通吃),再比照红楼十二钗的规模和水准,选十二个绝色侍妾,随身伺候而已,三不五时在随园开一开类似“海天盛筵”似的私密派对,邀请当朝及当地的权贵,亲切而热烈的交流下人生的各种体悟,总的来说,很低调,很克制。

 

他还广开善门,上下兼顾,左右逢源,像白宫一样,喜欢在随园举办一些主题活动,提供酒水点心,派美貌的姬妾做导游兼模特,与民同乐。除了他自己的核心居住区,可以随便参观。随园不设防,不排斥盗匪,开门揖盗,当然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盗匪敢来砸场子。且不说袁先生有那么多过硬的关系,万一随园被盗,袁先生伤了心,闭门谢客,少了这么个免费豪华游乐场,文化娱乐得不到保障,广大人民群众也不同意啊!

 

总有人习惯把仲则的不如意怪责于世道,好像是这世道辜负了才子,袁枚也是才子,也是同时代的人,他和仲则的际遇和生活却是天壤之别。

 

虽然也是落魄书生之子,虽然开蒙比仲则还晚,九岁时黄仲则已经吟出好句,九岁的时候袁枚还不知道诗长什么样子,他十五岁才开始学诗,而后就自倡“性灵说”,写出《随园诗话》,居然也海内共许,风头无两,颇有北宋欧阳文忠公臧否天下文士的风范。

 

袁先生的文坛和仕途之路都顺畅的令人发指,望尘莫及。“文章憎命达”这种倒霉寒士用以自我安慰的话,对他来说,半点参考性都没有。二十三岁乡试中举,隔年就参加会试,试题是《赋得因风想玉珂》,声疑来禁院,人似隔天河”之语主考官认为“语涉不庄,将置之孙山意思是语涉宫禁,惹人遐想不好,实际上我也觉得有那么一点点惹人遐想。眼见得要落榜,关键时刻却有贵人相助,尹继善认为无碍,力保之袁先生免于落榜,有惊无险得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

 

乾隆七年(1742袁先生外调做官,曾任沐阳、江宁、上元等地知县,得当时总督尹继善的赏识。三十三岁时,以父亡,辞官养母,江宁小仓山下以三百金购得隋氏废园(先为江宁织造园,曹雪芹家产业),改名随园一番大刀阔斧的精心改造之后,在此悠悠然过了五十年俗世神仙的日子。八十二岁才满怀不舍的离开这个让他无限欢喜的人世。

 

多说一句,袁先生讲究了一辈子,临死之前,安排丧事,也各种要求细节完美,务必要体面的谢幕,优雅的离世。

 

看看袁枚,再想想仲则,早负才名,屡考屡败,仕途困顿,好不容易谋到个微不足道的官位,还没捱到上任,就被债主所逼,抱病出京,病殁于解州,英年早逝,叫人说什么好?我只有选择相信“同人不同命”这句话。

 

相比他低眉顺眼献给袁枚的诗,我其实更相信罗隐这首《秋夜寄进士顾荣》,更接近他的真实心意—— 

秋河耿耿夜沈沈,往事三更尽到心。

多病谩劳窥圣代,薄才终是费知音。

家山梦后帆千尺,尘土搔来发一簪。  

空羡良朋尽高价,可怜东箭与南金。

——《秋夜寄进士顾荣》

 

这首诗,掩去名字,真可以冒充是仲则写的,经历、心事、感受一般无二,看别人富贵,如鱼得水,想自己寒苦,四处碰壁。“多病谩劳窥圣代,薄才终是费知音。”连牢骚的意旨都如同出自一人之口。

 

仲则和袁枚作为乾隆盛世的两种极端代表,之所以能活到自然死亡,没有被半途干掉的原因,我分析是,袁枚炫富满足了统治者的虚荣心,这代表了国家的富强,能够给士大夫和民众信心,我们生活在多么富足,和谐的时代啊,有这么丰富的物质和精神食粮,尔等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对于这个道理,聪明如袁先生是早早就看穿,心领神会的,他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说:我辈身逢盛世,非有大怪癖、大妄诞,当不受文人之厄。”——看看,多么识情知趣的人,听听,多么顺耳的话。

 

仲则哭穷。虽然嗟穷叹苦,牢骚不断,到底也只是个年轻文弱的书生,出身寒微,没什么势力,就算在诗里发破天牢骚,也不会在社会上造成煽动性的影响。何况,他还坚持不懈的参加科举,托身官门为人幕僚,积极主动,努力向主流靠拢,半点谋逆之心也没有。留着他,正好证明我们是很宽容的,文字狱只针对极个别不听话的人,一点也不恐怖哦!

 

不得不说,袁先生虽然喜欢声色犬马,私生活糜烂的一塌糊涂。还是有识人之才的,他在得知黄仲则死讯时,写下一首悼诗《哭黄仲则》——

叹息清才一代空,信来江夏丧黄童。

多情真个损年少,好色有谁如《国风》

半树佛花香易散,九年仙曲韵难终。

伤心珠玉三千首,留与人间唱《恼公》。

 

许多人爱引“叹息清才一代空”这句话来证明仲则的可贵,可惜,我不否认这是一种认可,可是我想,袁先生这样的感伤又能维持多久呢!仲则像随园的飞花一样落入他眼中,还来不及留下颜色,就化作尘泥。在他看到美貌的姬妾,娈童之后,在他开始另一场盛宴之后,这清浅忧伤就被抛诸脑后,迅速的消散了。

 

对某些人而言,惨淡无常的人生,是别人的,活色生香的生活,是他自己的。这种自私,是真实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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