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沈昊天反应过来。黄微抬头看着他一眼，快速地对佳青说：“我先走了，你们慢聊。”

沈昊天看着她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一样跑出去，脸上浮现笑意，转身追了出去，丢下不明所以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黄微在长街上惊慌失措地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害怕什么？沈昊天从后追上来，拦住她说：“你跑什么？”

黄微茫然地摇着头，看着自己思念了数年的男人，眼见着他从遥远的心里走到眼前来，清晰到眉目可见。她心里悲喜难辨，眼泪像失控的水龙头，哗地一下就泪流满面。

她哭得浑身发软，靠在墙上，慢慢蹲下去，蜷曲着身体，仍在不住抽泣。

沈昊天走近她，蹲下来。轻轻抱住她：“别哭，我回来了。”

她却哭的不能停止。她恨自己心里有那么多要说的话，见到他就心慌意乱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哭的稀里哗啦。她看见他身边风姿绰绰，仪态万方的女人，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登对。为什么要让他再出现，为什么要让她看见他身边已经有了匹配他的女人。

她宁可不要相见，不要被打破，继续活在思念他的梦里。即使孤单。卑微。他是这样卓尔不凡，她心里隐隐自卑，并不以为自己是可以匹配他的人，因为没有奢望，她要的只是念想，可现在他连这个都要夺走。

一股幽怨油然而生，她不管不顾哭了许久，蹲得腿麻，勉力站起来，推开他说：“没事了，我回家了。”

两年的寻找，好不容易重逢，沈昊天岂会轻易放她走，一把抱住她，说：“别走。”

突如其来的拥抱，发生的如此自然。好像只是某个失神，她就被他揽在怀里。街面上有人走过来，黄微腿麻，挣脱不开，急的脸红心跳：“被人看见了！”沈昊天满不在乎地说：“随他们看去呗！你还准备收门票啊！”黄微被他噎了一下，瞪着他，继续挣扎：“你女朋友看见了！”沈昊天斜睨着她：“我有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黄微清醒过来，盯着他问：“刚才那个不是？”沈昊天笑道：“小封建！睡在一起都未必是夫妻，走在一起就是男女朋友啊！那个是我同事，还是前同事。”

黄微一下子如释重负，不由自主露出笑颜。沈昊天见她容颜如春光明媚，忍不住逗她：“笑什么，开心我这么大岁数没人要是吧？”

黄微很认真地点头，含笑小声嘀咕了一句。沈昊天听得不真，追问道：“你说什么？”

“存货。”她说着，想起两个小时前还被人取笑成存货，不料这就遇上一个真正的存货。她忍着笑将话说给沈昊天听，沈昊天拊掌大笑。

他们在一起是如此自在。虽然三月天里诡异地下起了鹅毛大雪，冷的人直打哆嗦，心里却真正是春暖花开。走过长街，沈昊天去给她买了乌青梅号里好吃的蜜饯，两人紧接着又被烧饼的香气引诱，买了一块热腾腾的烧饼捧在手里吃的眉开眼笑，她发现他真的是没有架子，从里到外透着明朗阳光，与阴柔的小黎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拥有阅历之后的疏朗。他们一起看老字号的染坊，手工木器和烟袋的作坊，黄微发现沈昊天学识渊博，善于和人打交道，聊什么都能兴致盎然，把别人也说得兴高采烈，离开木器店的时候，店里的老人家恨不得送点东西给他，就为了他能多在店里聊会。

她现在知道了，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心满意足。看山看水看人都别有意趣。如果身边的人又是个见多识广，风趣幽默的人，那就更妙了。

在草木本色染坊里，黄微为他演示了刻板和刮浆，她细细地刻出梅花，小菊花，牡丹的花样。花板蒙在布面，用牛角刀将浆料均匀厚实地刮在上面。她的动作娴熟精准，并不是偶然为之。沈昊天对她的手艺大为惊奇。有工人在染缸前忙碌。沈昊天好奇地询问了许多细节：花板是上过熟桐油的纸板，既防水又牢固，浆料是黄豆粉加石灰粉配成，粘性好且防染性能高。白棉布经过特殊处理，摸起来手感生涩，那是因为去掉了油脂，好饱吸染料。染料取自天然植物，虽然颜色不多，看去却有生命力。他们都是着迷于老时光细物微光的人。

染坊后面的晒布场，很多匹布晾晒在高竿上，雪下得突然，来不及收起，飘飘扬扬与细雪共舞。伸出手能感觉到每一匹布的轻盈灵魂，展翅欲飞。它们也许将被做成小袄、旗袍、钱包、手袋、抱枕、被面、桌布、门帘、布鞋……等待着有缘人来相会——就这样静静赏着布，脸上凉凉的，想着生活的简静厚实，人生自有万般变幻。看久了心里会坦然，豁然开朗：人和布一样，都是因缘际会来到世上，开始的时候，灵魂都高高在上，最终是要降落的。历经了辛苦，有人如愿，有人不如愿。我们其实不能拒绝，无法强求。每一种可能都不要害怕，每一个变化都可能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们去了相识的银杏树下。天又放晴。天色绚烂如泼染。橙色夕阳又活泼地出现在寥廓天际，细密如碎金，从树梢散落到地上。银杏叶飘飘洒洒，一片一片落在地上，一封封写满心事又无处投递的信笺。

故地重游，旧时光逼近眼前。他仍是那个坐于树下的男子，她仍是那吹笛的女子。浮生已过千山路，数年的跋涉，寻觅，皆为了这一刻千山万水的静默相对。

这一次，他抬头说：“你跟我走。”

“我的家就在这里。”

“那我跟你走，我留在这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她只是沉默。这是她听过最动听的情话，可她不能立刻答应。原谅她不是习惯冒险的人。前路太长，须静步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