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明日山岳

　　我开启氧气瓶的喷射孔，推动自己向娜多的飞船靠拢。

　　从外表上看，娜多的飞船没有明显的破损，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她的飞船破损严重，那娜多一定凶多吉少。

　　我很快就摸到了娜多飞船的舱门口，动手强行开门，虽然从图纸上我早就对这艘飞船熟透了，但真正动起手来，却很吃力，因为许多细节和地球上的技术完全不一样，思路上有着根本的差异。

　　我正忙于撬门时，突然我的后背一震，一股大力推着我几乎贴在飞船壁上。我赶紧回头看氧气压力指示，心中就是一沉，我最担心的事出现了，后备氧气瓶的压力在急剧下降，显然刚才有宇宙尘埃击中了我的后备氧气瓶。

　　怎么办？往前氧气肯定是不够的，但退回去换氧气瓶呢？也不行，从目前的状况看，娜多要么已经……要么就处在昏迷之中。娜多的宇航服如果不补充氧气，只能维持四十分钟左右，也就是说眼下就是最乐观的估计，她的氧气也快用完了，如果我回去再来，娜多早就被活活憋死，人的大脑缺氧两分钟就会必死无疑，所以我只有用自己的生命来赌一把运气了。反正我的生命是一位伟大的女孩子用她的生命换来的，大不了我再把它还给另一位优秀的女宇航员就是了。

　　好在我很快就把门撬开了，进入了隔离室，我扫了一眼表计，我已经耗去了十五分钟的氧气，在隔离室我又等了三分钟才进入飞行舱，机舱内青烟袅袅，光线昏暗，不时有电火花“滋滋”作响，娜多浮在半空中自然飘荡，显然已经没有知觉了。我赶紧查看她宇航服上心电仪，还好，她的心脏还在均匀、有力地跳动，又扫了一眼她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了，是缺氧的征兆——我还没有来晚。

　　我本想利用她的飞船补充氧气，但很快就放弃了，因为我估算至少需要半个小时的修复，飞船内的供氧设施才能工作。我只有边把娜多往隔离室拖，边将自己的氧气输给娜多。我给娜多输了二十分钟的氧气，给自己留了不足十五分钟。

　　年轻时，我曾练过一段时间的气功，我努力运用气功的法门屏住自己的呼吸，无论如何我还要坚持下去，只要出了飞船，阿城会自动把我们拽回去，由于没有氧气推进，在太空中需要一分钟。在阿城的隔离室需要两分钟，后半分钟隔离室里充斥着正常的空气，娜多能坚持住的，之后，阿城会自行抢救的。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我开始感到呼吸困难，肺部要炸裂似的非常难受，恨不得马上摘下头盔，好好喘口气。接着眼睛渐渐地发黑，意识也逐渐模糊，好在这时舱门打开了，我竭尽全力地控制着不怎么听使唤的双手，解开我留在门边的绳索，再将绳索系在娜多的身上，然后摸索着揿下呼唤按钮（我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请求阿城把我们拉回去，朦胧中我觉得绳索动了一下，阿城收到了信号，娜多有救了，我的精神松驰下来，随后就人事不醒了……

　　我仿佛独自一人在一个幽长的隧道内穿行，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纸毫不累赘，与其说在走，更像是御风飞翔，速度很快，心情舒畅、惬意，全身暖洋洋的，非常自在……突然前面出现了一片亮光，亮光中有许许多多的人……我仔细一瞅，全是我认识的人，我的父母、老师、叔伯、老领导，他们热情地冲我打招呼，我正想冲过去同他们拥抱，告诉他们这么多年来我取得的成绩，有人在我身后急切地呼唤着我，我一回头，是雅雯，她面色惨淡，泪水涟涟的，我立即不顾一切地转身向她跑过去……

　　我睁开了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娜多秀丽绝纶的脸庞，她见我醒过来，喜不自胜，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明白，我想把头抬起来，却感到头痛欲裂，大脑像被撕开了似的，手脚躯体全无知觉，甚至想把头转一下都做不到。

　　娜多见我一脸痛苦的表情，忙关切地俯下身来：“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水？”

　　我见她两眼红肿，香腮尚残留着泪迹，想笑一笑说：“公主殿下的哭有失风度。”却感到脸上的肌肉紧绑绑的，天知道做出了个什么表情，口齿也僵硬，说话十分费力，吐词含糊不清。

　　阿城并不老老实实地当“电灯泡”，不管别人想不想听，爱不爱听，她又插了一句：“陈教授，您由于大脑缺氧时间过长，多数脑细胞尚处在休眠状态，你目前多项身体机能出现障碍，我正全力想办法激活您的脑细胞。您务必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多休息，不要试图说话，也不要企图操作您的手脚或者其它部位，您仍处在危险之中，如果在十年前，您适合于法律上的死亡标准。”

　　所以我只好闭上了嘴，尽量放松自己，但我不想闭上眼睛，我冲娜多眨眨眼，表示自己没事。

　　娜多破涕为笑，轻抚着我的脸颊说：“你为什么这么傻，你应该知道你的生命对我们玛雅星人有多重要！您还活着，我真高兴。我现在要去修理我的飞船了，你自己多保重。”说完，她俯下身深深地吻了我一下，然后羞红着脸去套宇航服，而我的唇齿间溢满了她的芬芳之气。

　　待娜多从舱门口消失后，阿城不满地说：“教授，你完全有机会安全地返回飞船，你却做出了不可思议的选择，你的行为简直可以说是自杀，触犯了宇航员守则第十条！你作为一名国家耗巨资培养起来的宇航员，没有权利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现在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

　　阿城说归说，治疗也是尽心尽责的，在娜多返回时，我已经能够很顺利地说话了。

　　“娜多，飞船修好了没有？”

　　娜多一脸的惊喜：“你能说话了？太好了！”

　　“我没事，现在就是手脚还不灵活，很快就会好的。”见娜多高兴，我是由衷的喜悦，说实在的，这几个月来，总是见娜多忧心重重的，我心里也难过。

　　“可信度20%，陈教授60%存在终身瘫痪的可能。”阿城不知趣地插了一句，恨得我牙痒痒的。

　　娜多拉着我的手，郑重地说：“你不需要拣好话来安慰我，我只要还活着，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你不会嫌弃我吧？”娜多调皮地一笑：“我可是个人中之宝哟，我能做一手好菜，我还是一个好的时装设计师，你穿衣是不用愁的，我还是一个优秀的艺术家，能让你得到最好的精神大餐。”

　　我微笑着说：“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妻子，一位好母亲。”

　　娜多娇羞不胜：“呵，你又在取笑我，因为你我被文森特叔叔取笑，又被威腾老师取笑，现在连你也来取笑我，我不干的。”

　　我努力堆出一脸的笑容：“在我们地球上，一般是小伙子向姑娘求婚的。等玛雅星恢复了安宁，我想按地球的习俗向你正式求婚。”

　　“真的！？”娜多脸上灿若桃花，羞赧不已却又笑意盈盈。

　　“骗你是小狗，到时候，我一定到地球上采一束玫瑰献给你。对了，现在魔星到了什么地方，阿城有什么收获没有？”

　　“科学委员会已经决定采纳我们的拦截方案。你安心休养吧，剩下的事儿交给我好了，您的功勋我们玛雅星人会永远牢记在心的。”娜多柔声说：“我们正在向木星飞去，魔星在我们的后面，科学委员会需要我们引导装核炸药的飞船到预定地点。”娜多的明眸荡漾着怜爱和关切，这眼神多像雅雯。

　　“什么功勋不功勋的，我只是一名尽到了自己职责的宇航员而已。”

　　“恭喜公主殿下，您已经当选为塞西亚国新一任国王。”阿城总是会找到破坏气氛的时机，“有多个信息从玛雅星传过来，大多数是表示祝贺的，威腾长老在催促公主殿下去地球。”

　　我惊讶地说：“你的父亲已经过世了？”

　　娜多哀伤地点点头：“他老人家是五天前过世的，太空飞行损害了他的健康，但他为后来者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我眨眨眼，就算是点头：“玛雅星上有威腾长老坐镇，不会有什么大事，但地球上却没有有效的行政机构，你的确要尽快到地球上，组织好地球上的玛雅星人，在地球上的生存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而且，如果……万一我们这次拯救计划失败，还将有一块大碎片冲向地球。你们不得不先行预防，做好应变的先期准备工作。”

　　娜多摇摇头：“科学委员会还需要我们引导装核炸药的飞船到预定地点，我想等这个任务完成了再和你一起去地球。”

　　“引导装核炸药的飞船到预定地点，有我和阿城就够了，而且只有我们适合这个角色，你还是快去地球吧，那里的人民需要你。”

　　“可你的身体？”娜多的眼神中是化不开的忧愁。

　　“没有问题的，我的头脑很清醒，这就够了。”

　　阿城也夹在中间说：“公主殿下，您尽管放心好了，有我聪慧无双、算无遗策之艾——阿城在，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就是没有教授，我也能独立完成引导装核炸药的飞船到预定地点的任务，不可能有人比我做得更好。”

　　“娜多，你放心地先去吧，我一定会来的，地球很大，你要做好标记，好方便我来找你。”

　　“你放心，我会用巨大的石头摆出你在太空就能看得见的图案，你见到这样的图案，就知道我在那里。”娜多充满眷念地注视着我，把我紧紧抱住，喃喃地说：“我舍不得离开你！虽然我们相识很短暂，可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我们认识很久很久了似的。”

　　“我也一样！我一定去地球找你。我走后，会定期给你发讯，如果你发现讯号中断了，那就是我们出了意外，你……”

　　姑娘掩住我的嘴：“你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我等你！”说完，她已经是泪光滢滢。我努力抬起能动的手轻轻拭去她的泪花：“我们该行动了，你要多保重，我们地球见。”

　　我不想看见忧心重重的娜多，做了个怪脸说：“你说了半天，还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呢，你的飞船修好了没有？”

　　娜多哽咽着说：“你的手脚还没有完全恢复，要特别当心。”

　　我挤出一丝微笑：“有阿城在，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要格外小心，如有危险，立即向我发讯。舱门快开了，你快戴好头盔。”

　　娜多又一下搂住我，我们两人紧紧地吻在一起。

　　“舱门已开，请在十分钟内进入隔离仓，请在十分种钟内进入隔离仓。”阿城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又响起来。

　　娜多决然松开我，迅速地套上宇航服，拎着头盔走到舱门前，她仍然是满脸的泪水。

　　娜多走进隔离室，仍深情地注视着我，连眼都不眨一下。舱门缓缓落下，将她隔在世界的另一边。我忽然强烈地感受到，这也许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陈忠厚、陈清贫作品）

http://chenqingpin.tougao.com/tuku/admin/upfiles/200648104821.gif明日山岳" TITLE="《玛雅星空》七十三节 明日山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