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让他们骗（小小说）

寒冬里难得的艳阳天。

张大爷随便弄点吃的把自己和大黄狗喂饱。端了壶茶，搬了竹椅，在大门口躺着晒太阳。午后的太阳，暧烘烘的，照在身上舒服极了。

大黄趴在张大爷身边呆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摇着尾巴，哼哧着热气，顺着山寨小路，下坡去了。半山腰刘老者家，有条黑色母狗，刘老者喊它叫花妹，长得很漂亮，大黄一有机会，就喜欢去找花妹玩耍。

山寨十几户人家，顺着一面山坡从低往高依山而居。张大爷家位置最高，坐在院坝里，可将整个山寨尽收眼底。此时的山寨，被白花花的阳光照得一片朦胧迷离。看不到人影，听不到人声，死一般寂静。

就在这时，张大爷难得听到了脚步声响起。一高一矮两个穿着西装，光鲜齐整的年轻小伙，正从连接院子的环面一条山路上，急急地走来。高个子空着手，瘦得象根竹竿。矮个子壮实得象个树桩，身上环背着一个大包。

一转眼，两个小伙来到了张大爷门前。

“大爷，就你一个人在家？”瘦小伙笑嘻嘻地，掏烟装给张大爷。

“是，年轻人全出去了，就我老者一个人守家哩。”张大爷没有接烟，进屋端了两张椅子，拿了两个干净碗，倒了热茶招呼年轻人。然后拎起自己的烟袋，装了烟叶，叭嗒起来。

院门口多了两个人，有了人气，显得热闹起来。

等客人喝了口茶，张大爷问“乡里干部我都认识，你们不会是新调来的吧？”

“哪有当干部的命哟，我们是生意人。”瘦小伙架起二郎腿，答。

“做生意？山寨里头毛人看不到一个，有哪样生意做？”

“大爷，你看看就明白了。”矮个子将大包拉开，给张大爷看。包里放着些生锈的铁盘子和酒壶，还有些古里古怪的物件，陈旧腌脏。

“我们是收古物的，只要有年代久远些的古物，我们都收。”

“收古物？”张大爷似乎明白过来了。他沉吟片刻，眼里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问“啥样的东西，才算得上古物？”

“随便什么都行，关键要年代长久的，锅碗瓢盆都成。”瘦小伙说。

“喔，让我想想。”张大爷在两个年轻小伙焦急的目光注视下，摆起了龙门阵。张大爷说，听老辈人讲，我们张家祖籍可远了，是江西一个叫什么柳林村大树脚的地方。朱元璋调北填南，祖上才到了西南。听老辈人讲，我们张家有个祖先当过总兵，一个祖先开矿，成了大财主哩……

回忆起家族的来历，张大爷象开了闸的水龙头，关也关不住，越说越起劲。

“大爷，别扯远啦，就直说有没有古物吧，我们时间宝贵哩！”矮小伙急了。

“让我慢慢理，别急！”张大爷喝了口茶，慢悠悠地继续摆龙门阵，“唉，说起来我们张家祖先都是在城里做大事的，坏就坏在我爷爷那一辈。抽上了大烟，怕被惩治，干脆跑到这深山里购置田地，躲在乡下抽大烟，害了后人哩。”

“大爷，真的扯太远了，你要真没有古物，我们就走了。”一直镇定的瘦子也遭不住这种消磨。站起来，做出要走的样子。

“别急，年轻人，我还没讲到我们家祖传的碗的事哩。”张大爷笑着道。

“祖传的碗？”瘦子递了个眼色给矮子，赶紧又坐下了。

“是这样的。”张大爷又慢条斯理说起来，“据我父亲说，我爷爷虽然没出息，但还是留下了一样祖上的东西，那就是几只土碗。据说是康熙年间景德镇的哩。”

“康熙年间？景德镇？”瘦子与矮子马上来了精神“那碗能看看不？！”

此时，太阳早移到了西边山头上。

大黄也跑了回来，看见有陌生人，气势汹汹地咆哮着冲过来。张大爷赶紧吼住，让大黄驯服地趴着，才进屋去。

     进屋摸索好半天，张大爷拿着个布满裂纹的土碗出来。两个小伙捧着端详半天，也估摸不出有多大价值，就说，

“我们也拿不准这碗是不是古物，大爷，你说说要多少钱？”

张大爷爽朗一笑，说：“不用给钱，白送你们。只是有个条件，”张大爷卖起了关子。

“什么条件，您老快说！”两个小伙着急起来。

“再陪我摆哈龙门阵，”张大爷笑咪咪地，将碗抱在怀里，又打开话闸子，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候的许多有趣事情。一个人孤独惯了，难得有人陪自己说说话，张大爷就想抓住这个机会，所以，什么话都捞出来了。

张大爷的话太多了。连比较沉得住气的瘦小伙也急了，打着呵欠，说，“大爷，我们真有事，你的碗干脆我们也不要了。”

张大爷只好打住话头，不太情愿地把碗交给了瘦小伙。两个小伙满口称谢，收起土碗，离开了寂静的山寨。

张大爷带着大黄，在红红的夕阳下，将两人送到远处山垭口，看着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山道上了，才叹口气，慢慢回屋。

正要淘米煮饭，电话响了，是在远方打工的儿子。“爹，你还好吗？”

“好着呢，你有啥事？”儿子没事一般不往家打电话。

“我听刚回乡的二狗说，现在有几个收古董的骗子，专门低价收购农家值钱的古物，到城里转手赚黑心钱哩。你要防着点。”

“喔，知道了。他们刚来过，我让他们陪了我一下午哩”张大爷特精神。

“你被骗了啥物件？”儿子挺着急。

“家里喂狗的土碗，你知道的，从你爷爷那时传下的规矩，家里每养一条狗，喂过的碗都要保留下来。家里都有好多个了，全是自家烧的土碗，估计也不值什么钱。”想起刚才编的康熙年间景德镇，张大爷感到脸有些发热。

“喔，那就没事啦。”儿子舒了口气。”

“我现在是真遗憾哩。”张大爷在电话那头抱怨起来

“遗憾什么？”儿子问。

“遗憾家中没有什么古物，要真有，我倒宁愿他们时常来骗我哩。那样，我也好找到个人讲讲话！”

 儿子感觉父亲那苍老落寞的声音里，忽然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