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人类历史的初年,远古先民们为了在艰难的环境中求得生存和发展,往往不得不披荆斩棘,跋山涉水,辗转迁徙。崇山峻岭中依稀微茫而弯曲的古道,江河湖泊边简陋粗拙的渡口,塞外大漠荒废孤寂的驿站,就是千年来人们与大自然的奋争中在苍茫大地刻印的原始痕迹。
而中国古代文人的人生历程,往往是在“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漫漫长路上度过的。求学赴考,负书担橐,游历赴任,陆路水路,千里奔波,不避风雨。一部中国古典诗词,浸染着艰辛的仆仆风尘,回荡着夜航的桨声橹声。
“弊裘羸马苦难行,僮仆饥寒少筋力”(张籍),这是陆路乘马长途远行的艰辛劳苦;“生憎行路与心违,又逐孤帆擘浪飞”(范成大),这是水路的旅行,孤独而险恶;“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愈),这是雪中的行路,充满着对遥远前程的忧悸不安;“客路少睡眠,月白闻号鸡”(陆游),这是星夜兼程的夜行客,伴着一路月色和风霜。而“万山雨暗泥滑滑,‘不如归去’声亦乾”(萨都刺),是雨中的行路,天阴山重,泥湿路滑,令人顿生归乡回家之情愫;“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马致远),是夕阳下的独行,冷寂而凄清;“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李益),这是戍边将士顶风冒雪奋勇前行的步伐和剪不断的望乡思归之情。
中国古典诗词中行路的意象,大多表现出悲怆苍凉的风格,这与中国地域广阔,山峦叠嶂的地理环境和当时交通设施落后的现实状况之间的矛盾以及安土厌迁的民族心理紧密相连的。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这种守土意识,反映人们对故土的眷念和对外面世界的恐惧和迷惘。出门在外,能坐上车就是舒适,能骑上马就是快捷,更多的是靠两腿爬山涉水,风吹日晒是家常便饭,险山恶水之中甚至可能遇到种种不测,所以中国古典诗词中如李白“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这样豪放欢快的诗词不多见,绝大多数都如同“悠悠行迈迈,戚戚忧思深”(陆机)那样,带着浓重的哀怨之情。面对艰险的漫漫长途,即便豪俊旷达如李白者,也不免发出“前行无归日,返顾思旧乡”的感叹。
现实生活中行路的艰难,反映着千百年来人类严峻的生存状态,考验着人类终极性的生命力,这种与自然对峙中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艰难,产生出令人震撼的原始诗意。一方面,尽管诗人们在生活中向往畅通宽敞的大道坦途,笔下却以幽径荒路为美,如“青苔生满路,人迹至应稀”(赵师秀),“三径就荒,松菊犹存”(陶渊明),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王维),“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白居易),时间上古朴原始,空间上荒凉寂静,人迹罕至,呈现出中国古典艺术崇尚“幽静、自然”的美学特色;另一方面,中国古代文人笔下的行路,不仅仅指现实生活中的道路,更是融入人生历程的风霜雪雨和满腔壮志豪情。“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渴望超越现实时间和空间的羁束,体现出中华民族文化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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