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老同学来接到他的办公室看看，他大学学的建筑，在深圳干了几年，在房地产的浪潮中领悟到买房卖房的赚钱真谛，并受益于业内信息的流通，从而攒起了自己的第一桶。回重庆也开了个设计公司，做了三年，计划年底回深圳：作为一个自信于创意与设计的人，即使是赚了钱，也还是会回到自我存在能够得到肯定的路上。而在老家基本做生意还是靠关系，创意不值几钱，苦力活做下来一年赚个一两百万虽然能够保证，但毕竟不是能够让他有自我存在感的东西。

　　所以在到我的办公室呆了一晚之后，他就嚷嚷着一定要到他的公司，到他的办公室坐坐：那是他自己在房子车子家庭之外真正的自我认可之地，那是他的疆域和他的国土——当不幸踏入我被战火虐过一般的办公场地之后，他定然要展现他的那一方世界给我看看。

　　车从北城天街出发，奔向照母山麓，家伙车开得挺稳，没有热血型汉子发动时必然带来推背感（从开车上可以看出人的性格，这个改天另说）。一路上风景渐渐幽静，路两侧的绿化带延伸开来，楼间距逐渐变大，建筑风格从商业区的夸张造型的高楼、过渡到经济适用房的整齐划一，再看到各式开始有着设计概念的新建筑逐渐而来。在二十年前我们作为同学的时候，这片地区还是军工厂的厂房，或是农民的菜田，渝北那么遥远，差不多就比美国加里福利亚海滩近一点吧。

　　设计公司、且强于设计的人，自然会把办公室做出些不一样。公司的办公区域、休息区域、茶水区和他的办公室，几停过处，感觉是近三百平米的场合，这时候就看他狡黠地笑，讲只有一百七十来平，靠着区域之间隔断、风格和步行路径的变幻，楞让人觉得有大出一倍的空间感。处处还有许多的精心所在：诸如会议室的外墙有一道蓝色的灯光凹槽，倘若是会议室使用时这灯光便会亮起来，而办公区域的每个人都会看到；会议室与办公区域之间有一层书架，既有隔断的效果，但书架上下设置了滑轨，能够左右和侧滑移动，而让办公区域的空间有不同的变化；最恶搞的设计则是门口的公司LOGO牌，采用了可拆卸的设计，“这是挂靠资质的公司，说拿单给我们做，如果没单我就把他取下来，换一家。”

　　在他的办公室见到他的合伙人，两个人分坐在办公室的两端，相向而坐，中间是待客的茶几和沙发。我想着两个大男人每天伏案工作，偶尔抬头相向一笑，这感觉真是基情四射。倘若要是哪天他们公司成立纪念，我送一条“在一起”牌匾高挂两人之间的墙上，这办公室的氛围就更淫靡了。

　　暗笑之间，白水送到。做建筑设计的果然讲求健康，不比做互联网的，满桌横陈香烟、酒瓶子、可乐罐和咖啡包；当然，他更猜不到我脑子里把他们搞基的可能演练了一遍。

　　从办公室出来，一路上聊着深圳和上海和重庆的吃食，他讲南方一些最好粤菜的精妙，我讲在上海认识闻佳老师之后终于开了食窍，再回到重庆的辛辣和油腻，但关于重庆的小面：这绝对是饮食世界里的一个超自然现象——简单的调料搭配，可以赋予一碗素面让人死而无憾的味道。与之相对应的是不加任何烹饪调料就鲜美不可方物的生鱼片，那是水里诞生的完美食物，生啖清香。倘若走出国门至马尔代夫这样的地方，潜到水下固然有景观壮绝，浮出水面怀抱一头大鱼猛力咬下更能体会人生之为食物链顶端的优越。

　　北城天街的晚十点，依然熙来攘往。在办公室枯坐久之后，再站在这人群之间，吐纳人气，褪去满身僵尸的泥土腥。旁边30来度的斜坡道上缓缓的车流向下流淌，就像是INCEPTION里那折叠起来的街道的天然布景。我指给他看，而他讲在南岸高架上的一段，视野高扬、两侧的楼宇在两江山麓之间宝光摇曳。这个独拥两江、群山联绵的城市，无论在漫天大雾时、灯火阑珊起或是如今晚这般新月如钩，确有她独特的美——更关键是，我们都生长于斯。

　　在追忆和壮景前，文字失去它的能量，似有旋律在身边的黑暗之中隐隐涌入心间，却苦于不会表达。

　　我们尝试着在二十年的重逢后，把当初对彼此的印象，慢慢与现在的这个人加以印证。做一些好玩的设计，搞一些可能的实现，这当然是最好的。当然，在这些设计与实现还只是隐隐的构想的时候，坐一起喝杯茶，或是吃一席饭，或是聊一聊天。就像过去的那么多年，有那么一些朋友，擦肩而过但雁影驻心。世界辽阔，呼应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