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下）

他们原以为只在渔洋关稍作停顿，就继续前进往西北80里的武陵县城而去的，可是电报里却说：“敌情有变，县委宜暂驻渔洋关，详情部队来人洽谈”。

 

于是大家只好重新安排办公住宿处所，将这栋大瓦房主要用作办公和首长住宿，而其他干部和工作队员则另住到附近的房子里。基本就绪之后，他们就在大瓦房门边挂出了“中国共产党武陵县委员会”和“解放武陵指挥部”的牌子，开始办公。

 

果然，第二天上午，汗马池山道马蹄声急，就有一位解放军干部带着两个战士奔驰而来。他们在县委驻地门前滚鞍下马，孟云山出来欣然相迎，握手后便一同进屋商谈起来。

 

来人武敦身材，浓眉大眼，虎虎生威，他是江汉分区独立师一团三营营长何云龙。

 

何营长当时受宜昌军分区指令率部驻扎在武陵长阳交界之处。他近日接到村民举报，说武陵伪县长罗存之带着保安团回到邱家堡一带据险顽抗，便立刻派人侦查，确认情况属实，且对武陵西部构成威胁。何云龙随即电告中共宜昌地委和军分区，首长便命他前来和武陵县委商量剿灭方案。

 

孟云山得知此情眉头一皱，县委负责同志们也都感到很恼火。刘长树更是站起来叫道：“马上去把它端了！”大家都认为必须尽快剿灭罗存之保安团，请解放武陵指挥部赶快作出决策。

 

于是田方夷摊开军用地图，何云龙指着邱家堡地理位置，介绍了周围地区我军驻守情况，大家很快商定出作战计划。经请示宜昌军分区同意，指挥部决定调集原江汉分区独立团三营、宜昌军分区警卫连、武陵指挥部所属三个连等部队，分别从蒿坪、长乐坪向西进逼，与长阳经龙潭坪、谢家坪、红渔坪三路进军武陵的宜昌军分区机动连一道，对罗存之部形成五路合围。

 

同时，几位领导考虑到武陵周围邻县已经解放，罗存之处于孤立无援境地，重兵围困之下，他也不敢执意顽抗、自取灭亡；为了尽量减少人员伤亡，经请示宜昌地委同意决定先行谈判，逼迫罗存之缴械投降，如其抗拒，再发起攻击。商议部署完毕，何云龙立马回营带部队进入指定位置。

 

指挥部副指挥长田方夷原是这一带地下党负责人，知道原壶瓶山游击队队长熊经阳和罗存之斗争多年，而且保安团营长陈升还曾经是熊经阳的旧部，他便提出建议，派熊经阳作为我方代表前往谈判。当时熊经阳在宜昌分区革命干部学校当班主任，宜昌地委便通知他立即赶到渔洋关接受任务。

 

熊经阳到达后，县委书记孟云山和副指挥长田方夷向他传达了上级指示，介绍了当前情况，要他以武陵县行政委员会主任身份，前往邱家堡和罗存之谈判，底线是只要缴械投降，可以保证所有人员生命安全。

 

县委指令工作队派两位同志随同熊经阳前往谈判，邢柯山和刘长树商议，王海青同志在北方老解放区带过武工队，田信志同志是南方人，在部队当兵多年，有战斗经验，派他俩去比较合适。于是熊经阳就带着王海青、田信志一道，化妆成茶商出发了。

 

现在，奔走在武陵西部和东南面山间茶马古道上的两个客商，都往邱家堡而行，他们的行动关系着罗存之部何去何从，也关系着武陵全县解放的进程。

 

王昌虎早年结识汉流袍哥，也曾混迹于马帮，对这条山间铃响的古道很熟悉，行走快捷。只是那位袁特派员一直在省府勾当，爬起山来很吃力，走不多远就得停下来喘息，延误了不少时日。待他们寻访到邱家堡附近，发现各个路口都已经有解放军把守，严格盘查过往行人。那袁仁甫便不敢轻易闯过，要王昌虎带他在周围转来转去。

 

熊经阳可不一样，这一带山山水水村村落落都曾是他战斗过的地方，翻山越岭更是健步如飞如履平地，所以一路指山看水，向王海青和田信志介绍当地情况。不到三天，他们就插过了老县城，从水浕司进入西部高山地带，接近了邱家堡。

 

邱家堡东南面最险要关口是陈升把守的将军洞，而包围封锁此地的解放军部队也正好是何云龙的独立师一团三营。那日熊经阳三人走到山口，早有哨兵上前盘问，一见解放武陵指挥部的证件，立刻带他们去见何云龙。

 

营指挥所设在一个名叫菖蒲溪的山湾里。何云龙久闻熊经阳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精明老练。而熊经阳对这位年青英武的解放军营长，也不禁投以喜爱的目光。两人握手之际，已是一见如故。

 

何云龙介绍了将军洞地理位置和陈升布防阵势，他们除了不时派有兵丁洞外探望，并无其它异动，于是商量如何接触。熊经阳说：“我先和陈升私下相见，争取他以后再和罗存之摊牌。我给陈升写一封信，派人送上山去试探一下。”

 

当时王海青和田信志都要去送信，何云龙说：“你们是谈判代表，现在还不了解陈升的态度，贸然前往很危险，还是派我们的战士去为好。”熊经阳想想道：“派它俩去也好，王海青操北方话，像是四野的兵，可以震慑他们。”

 

于是王海青、田信志带着熊经阳的信，摸上山去。王海青在北方青纱帐里打过游击，追踪突袭擒拿格斗都是好手，就边走边商量如何把这封信当面交给陈升，看他是何态度。田信志说：“我们直接上去就是了。”王海青说：“那不行，团丁会要我们交出武器押上去，有损我军威，我要大摇大摆地上去。”他对田信志耳语如何如何。于是王海青就独自上前，田信志则跟在后面策应。

 

说来也巧，王海青刚刚接近那通往洞口的石径独道，就瞄见一个保安团军官模样的家伙，躲在树丛里窥测。那家伙正要回走，却猛然被人用枪顶住了后脑勺，低吼：“不准动！”他一听是北方口音，立刻吓得横身发抖，哀求：“解放大军饶命，饶命！”

 

王海青命令道：“你只要把我带到洞口，我就饶你一命！”那人连声说好。王海青就用枪顶着推他上了石径台阶。后面的田信志见战友得手，心中大喜，暗暗在后面跟着。

 

王海青一露面，就被守在路上的团丁发现，有的惊叫，有的后跑，有的拉开枪栓。王海青立刻大声喊：“我是来给你们陈营长送信的，你们赶快放行，不然我就打死他！”

 

那家伙也连忙招呼两边的士兵，放下枪，让他去见陈营长！王海青推着他快步上行，不一会就到达洞口。他从衣袋里掏出信件，喝令一守门的团丁：“你拿去给陈营长看，我在这儿等他回话！”

 

那团丁接过信就飞快跑进洞去了，王海青依旧用枪顶着那军官站在洞口。旁边的团丁看着这威武的解放军，都把脖子缩进衣领里，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王海青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回应。

 

原来当时陈升在洞中喝了几杯闷酒，正在打盹。那团丁近前咕哝几遍，他都不耐烦地摆手。直到团丁把信塞到他眼前，看清信封上写着“熊经阳函”，他才惊得清醒，急忙打开来看，但见信上写道：

 

“陈升吾弟，别来无恙？得知你流落此处，为兄特来探望，能得晤面一叙旧情否？还望善待来使。熊经阳即日。”

 

陈升沉咏再三。虽是短短数言，只以故人旧谊相见，但熊经阳现为共军要员，看来实为劝降。这条出路他倒是考虑过的，只是当年背叛投敌能否得到宽恕，自己无法考量。今日既然老上司亲自来见，必有底细交待，岂能不以礼相见。

 

这时，那团丁依旧立在旁边，提醒道，送信的解放军还在门口等着!陈升也来不及写回信，便起身向洞口走去。

 

王海青正等得着急，见出来一个当官的，估计就是陈升本人，便大声道：“你就是陈营长吗？”

 

陈升立刻回答：“正是鄙人”，他伸手想握，却又缩了回来，便笑着说：“请你回去告诉熊先生，老部下恭候大驾光临。”

 

王海青正色道：“一言为定？”

 

陈升很慎重地点点头说：“明日我亲自下山迎接！”，然后命令那军官：“你替我送这位解放军同志下山！”

 

王海青说声：“不必！”便收起手枪大摇大摆下山而去了。田信志在路口接着，两人笑眯眯地回去报告首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