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1960年的花狸棒子
(2011-07-14 19:3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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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届青春记忆知青杂谈 |
分类: 良心逼迫我们说话 |
【转载自新浪博客“无忧河”】
花狸棒子乃鼠类之一种,家鼠般大小,黑脊梁,形似松鼠,却没有松鼠那样漂亮的尾巴。不知道这种老鼠学名叫什么,反正在我的老家我们都这样叫它。这家伙是庄稼的天敌,高粱黄豆玉米糜薯无所不偷。故而遭人痛恨。小的时候,我的四叔曾无数次指着它们对我说,这东西到现在也没绝种,想起来真是个奇迹。后来四叔就跟我讲了下面这个故事,多说一句,我的四叔没有读过书,不咋会讲故事,为了便于阅读,我要把这个故事加以润色。
1960年,我们村的花狸棒子嘴惧怕和痛恨的只有两个人。
据说,1960年是个饥饿的年代,是举国用瘪肚皮爱国的年代,说起这些,我的母亲到现在牙根还会发麻。聪明的鼠类们却不懂什么是爱国,它们在庄家收割前,早已经把足够多的粮食储藏进满山遍野的鼠洞里。我总在想象,在人们忍饥挨饿的时候,那些鼠类们一定在洞里吃着粮食,偷偷地发笑。不过它们的笑并没有延续太长的时间,因为人民很快发现了它们藏起来的粮食,开始满山遍野地挖掘鼠洞,人鼠之间的关于粮食的争夺战开始了。
人们的挖掘总是从第二年的春天开始,这时的人们已经吃尽了家里最后的一颗粮食,开始了青黄不接的挨饿的日子,吃树叶剥树皮的人们当然不会放过它们。当然鼠类们也不傻,在此之前,它们已经吃尽了洞里大部分的粮食,所以人们的挖掘常常是无所收获。这时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出现了,他就是老白。
老白是专门以挖掘田鼠洞寻找粮食谋生的人,他有个别人无法拥有的特异功能,趴在鼠洞前,他能准确地嗅到鼠洞里粮食发霉的味道,所以他挖掘鼠洞的收获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在人们在山坡上疯狂抢夺树叶树皮的日子里,老白一手拎锹一手拎镐,在山坡山悠闲地晃悠,嘴里间或打个很响的饱嗝,那味道或是早晨薯谷米熬的粥,或是昨天吃下的一捧炒黄豆。饥饿的人们看着老白,艳羡得不得了,总会骂:狗日的老白,日子过得滋润得不得了。
对此,花狸棒子们一定也痛恨得不得了,但又无可奈何。因为它们还得防备另一个人,这个人不抢夺他们的粮食,而是直接要它们的命,这个人就是老安。
老安是村里专门以吃鼠肉为生的人,在那样饥饿的年代,出现什么样的奇怪人物,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老安和老白这两个人我都没有见过,在我出生的时候,它们早已经不在人世。老白和老安死于几年后的一次瘟疫,老家人把那次瘟疫叫“癀病”,我想那也许是类似鼠疫的一种传染病,一个和老鼠抢粮食,一个吃鼠肉,被传染了在所难免。
在我的想象中,老白这个人脸一定很白,下颏尖尖,生有稀疏的黄色胡须,他的相貌接近鼠相,也许像当时的人们所骂的那样,老白个狗日的,上辈子一定是只老鼠精。而老安给我的印象则是皮肤油黑,一口细而尖利的黄牙,满嘴一股腥臭味。
故事的核心是有一次,老安追逐一只花狸棒子至一个鼠洞前,恰巧遇见准备挖鼠洞的老白,老白已经在洞口嗅了半天,确定里面有发霉的粮食。两个人在洞口商议了半天,终于决定一起挖,挖完后个取所需。鼠洞在两个人的合作下很快就被挖掘开来,结果是老白收获了一捧黄豆和一捧糜蜀,老安抓到了一公一母两一大两小三只花狸棒子。就在此时老安突然有了另外的想法,他想和老白交换他们的胜利果实,他要尝一尝老白手里糜薯碾碎熬粥的味道,要知道,他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尝到粮食的味道了。老白拒绝了,在老白的心里,那些和他抢夺粮食的鼠类只是他暂时的敌人,从长远来看,它们则是自己的盟友,因为荒年看上去恐怕遥遥无期。而老安这个人正好相反,暂时看来,老安消灭鼠类对于他有所好处,可以延缓鼠洞里粮食的消失速度,但是长远看来,他就是自己的敌人,田鼠都消失了,谁还会为自己偷粮食。
遭到拒绝的老安非常愤怒,他把自己的愤怒发泄在手里的两只花狸棒子身上,他嘴里咒骂着,先把一只小花狸棒子活生生剥了皮,老安剥得飞快,他从头顶开了一个口,剥出一个粉红色的头,手中的刀在花狸棒子的四肢上环切,一手捏住头一手捏住皮两下一撕,一张完整的皮就扯下来,浑身粉色的花狸棒子还没有完全死去,嘴里吱吱地叫着,浑身颤抖,它好像感觉突然冷了,因为衣服被人剥去了。老安有抓起另一只小花狸棒子,这次他又变了个花样,用他的剔骨刀,从花狸棒子的脑袋上一点一点往下剔肉,剔下的碎肉被他用刀子一点点送进嘴里。最后老安又抓起那只大个的花狸棒子,这只花狸棒子之所以很大,是因为它是母的,而且肚子里有一窝小崽子。
够了!老白坐在旁边,眼里噙着泪,他再也看不下去了,把手里的粮食递过去,给你,把它放了吧。
这个故事四叔给我讲过无数次,每次讲到这里他都会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在他心里,老白用粮食换一只花狸棒子生还,这问题本身就让人不可理解,要知道,花狸棒子是四害之一,在自然界冗长的生物链中,它的存在与否简直是微不足道。这也许是叔叔对此事不能忘怀的原因之一,因为想不明白,就总会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意味。
我的一个老师曾经不止一次对我说,写东西不要造境,要老老实实讲故事,故事精彩了,其中的意味自然就会有了。但是我总是积习难改,总想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哪怕是一件没有意义的小事上,发掘一些自己认为陌生的东西。
我总会想到残忍这个词,那个叫老安的人,吃花狸棒子不是残忍,残忍的是他在对待那些鼠类,用了非人类的方式。在老白的身上,我看到了那个因饥饿而疯狂的年代,人类身上最后的一丝善意,它像一抹透过乌云的阳光,让我感到温暖,我甚至常常有这样的幻觉,老白放生的那只怀孕的花狸棒子,也许是世界上最后一只,而现在在我老家田野上的那些花狸棒子,都是它的后裔,作为鼠类,它们不会记得这样一段故事,他们只会在秋天到来的时候,跑上丰收的田野,偷偷人民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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