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博早晨,火树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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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博日语文学惆怅杂谈 |
分类: 生活琐碎 |
小时候,她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什么叫做“肚子咕咕叫”,直到有一天亲耳听到。不知道什么叫做“风如刀割”,直到感受到北方冬季。不知道还有什么科目比英语更容易,直到遇上日语,愣是想不起要加doing还是to do,后面是at、in、on、for还是to。不知道什么叫做“近乡情更怯”,直到听说母校小学门口开了一家海贼王主题餐厅,而她却漠然地想去又不敢去。不知道什么叫做“少年不识愁滋味”,直到她意识到在本该相夫教子的风华正茂的年纪,悲催地遇上一个叫做考博的东西。
上大学最大的欣喜,就是摆脱了数学、生物、化学、物理。上大三最大的欣喜,就是远离了考试的侵袭。
读研后她最大的悲剧,就是发现自己那些欣喜都存在幻境里,于是整个人都恍惚了。今年年初,别人问她:“什么时候考呀?”她说:“明年。”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其实是今年。别人问她:“你准备得怎么样啊?”她说:“我有一个详尽的复习计划。”然后一直闲晃到2月20日,才发现时间只够她看半本书了。
从此,她每天11点就起,以自习室为家。她疯狂地刷新《都市摩天楼》得分记录,缓解紧张情绪。为了重新找回阔别了7年的英语,她每天都一边吃盒饭一边看Ugly Betty,一口气就看完了4季近100集,梦想有一个Marc那样的gay蜜。她还报了英语辅导班,就记住了一个老师说作文写题目加1分,另一个老师说千万别写题目。
然后她整天陷在《日本文学思潮史》里,说,某作家三十岁才大学毕业,她联想自身三十岁还没毕业呢;说,浪漫主义选择在主观和空想中美化现实世界,她反应过来,“能嫁出去”的信仰本身就是浪漫的;说,自然主义文学主张赤裸裸地暴露内心的痛苦,她就在空荡荡的自习室里放声歌唱;说,私小说就是孤立地描写身边琐事,她领悟,这么说她的日志都是小说;说,唯美主义模糊了现实带来的痛苦,是一种逃避的文学,她深深地感受到自我的麻痹与唯美;说,理想主义白桦派思考的人生是脱离社会的,她顿时觉得内心充满了理想;说,新思潮派文学思潮是抱着对自己的绝望来代替对整个社会的绝望,她表示没有必要;说,无产阶级文学要以革命精神教育大众,她也要以革命精神去考试;说,存在主义认为人的存在必然伴随着孤独、不安与绝望,她在共鸣之余觉得她的青春充满了存在主义;说,无赖派在堕落中看到了希望,于是她看到了希望。
3月13日,她8点出门,买了8个燕尾夹,吃了2个包子,喝了一杯豆浆,买了一个手表,贴了一个MP3膜,换了一对镜片,买了一支新笔,交了申请资料,领取了准考证,开始倒计时。——Rabin评论她这是典型的上战场的装备。
3月17日,她决定脱掉沾满自习室味道的慵懒睡衣,穿上pink色的衣服裙子。虽然傻但是很朝气地去赴考场。考试前,她想买包纸巾,发现自己忘了带钱,就向小卖部的奶奶赊了一包心相印,冒牌的、单层的、擦了还有纸屑的。赊完后才发现自己带着纸巾呢。
上午考基础日语,可是一点都不“基础”。而她的水平,由于常年教初级,已经名副其实地退回“基础”了。再加上常年习惯电脑打字,“豊饒”的“饒”不会写也就算了,“陥る”的“陥”都忘记了。这若让她的学生知道了,情何以堪。
下午考专业日语,名副其实的“专业”。她一直以为是要用中文答题的,没想到……知识点本来就不太熟,一边背还得一边现翻成日语。各种名人名言都是从日文翻成的中文再翻译回去的,心在发抖手也在发抖。更可恨的是,这事怪不得别人。上学期有学姐已经明确告诉她要准备日语,但是她忘了。闺蜜借给她的笔记里全写着日语,但是她忽略了。
最后一道大题是“现代女流作家”。她一直以为她考的是日本“近代文学”的博士,看到这道题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考的似乎好像的确是“近现代文学”的博士。不禁心如刀绞:这么一个男尊女卑、封建闭塞的世界里考什么女流作家啊!她绞尽脑汁想啊想,想起4年前曾看过吉本芭娜娜的《哀伤的预感》,好像还挺感动的。讲什么来着?好像讲一个姐姐和弟弟默默的恋情,后来发现两人没有血缘关系,还亲吻来着。于是她潦草地写下了故事的梗概,也许还掺杂了好多她自己的创作,真假难辨了。可是怎么评价这部小说呢?她翻来覆去地想啊想,觉得姐弟俩是在大自然里亲吻的,就把对川端康成《伊豆舞女》自然景色与人物感情交融在一起的评价搬过来吧……这若让她的老师知道了,情何以堪。
考完试就下雨了,自然景色果然准确地反映了心境,真是吉本芭娜娜。
3月18日,考英语。早上出门去,一片皑皑雪景,自然景色再次与心境一致,真是川端康成。
考完试,天放晴。自然既然这么懂她的感情,为何要带走那场雪的印记?她本想考完再找相机,但是一切都晚了。她凝视着小道两旁的大树,树上有星星点点的暖春前的萧条。她不相信“黎明前的黑暗”,因为毕业论文还一个字都没写,离黎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她只想着那些已经化掉的白色的雪,回想着已经飘散的树上脆弱晶莹的花。
小时候,她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什么叫做“火树银花”。这个词封存在她的脑海中,直到这一天的早晨,她躲入内心,找到了这四个字,顿时百感交集,莫名感动不已。
同时,她又想到了川端康成的《雪国》,说,结尾之处天上灿烂的银河和地上银白的雪景与火光中叶子的坠落交相辉映,那是一个徒劳、孤寂、爱而不得的美丽而虚幻的世界。
接着,她还想到了柄谷行人,说,风景只有在那些关注内面世界的孤独的人那里才会被发现。
然后,她突然痛恨自己满脑子都是《日本文学思潮史》的东西,于是摇摇头想把这些杂乱的东西赶出去,一心沉浸在素朴的“火树银花”带来的单纯的感动里,放空思想,在奔流不息的时光里享受短暂的呆滞。
最后,她又难以自制地想到了坂口安吾的《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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