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还很小。妈妈拿1块钱给我去买两碗草粿。我屁颠屁颠地跑下楼，问摆摊子的大叔，草粿一碗多少钱。大叔长着一张特别老实巴交的脸，特别老实巴交。大叔说：“1碗1块钱。”超过预算，嫌贵，问五毛可以吗。大叔没说话，甚至也不点头，就开始盛草粿，带着老实巴交的表情。大叔盛草粿的动作特别慢，一小勺一小勺地舀。

    在大叔慢慢舀草粿的时候，来了一个新客人，要一碗1块钱的豆花。可是大叔动作实在太慢了，客人叹了两次气，等不了了，就收起那1块钱，走了。他走的时候，大叔仍然没有停下舀草粿的动作，但抬头看了他离去的背影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即使年幼如我，仍然能够读出那老实巴交的眼里大概掺杂了的一丝遗憾或者无奈。

   回家后，我坐在6楼的窗台上，一边吃草粿，一边远远望着大叔的摊子，数着客人的数量。一个两个，我断断续续数了3天，凑够了20个。因为我期盼看到他生意兴隆，才能稍微减轻内心的愧疚感。我想象着他回家之后带着怎样的表情跟女儿说爸爸今天卖了多少碗，又会带着怎样的表情对老婆说明天要再接再厉。        

   去年的草粿季节。家乡的的士起步价竟然从10元降到了5元。司机师傅抱怨，说如今拉3趟活儿不如以前拉1趟赚得多，我听着；司机师傅汗流浃背不舍得开空调，我也看着。但当我开始悄悄擦汗的时候，师傅把空调开开了。我在师傅眼里看到了大叔的眼神。

   还是去年。公共汽车很难等。因为公车公司抱怨公车老化，钱很难赚，想涨价，政府却开了个听证会，愣是不同意。于是公车发车的数量明显减少了。越难等就越没有人要等，于是偶尔上了公车后发现就像包了车似的。我仿佛在公车公司老板的眼里看到了大叔的眼神。

   今年的草粿季节。下了飞机，想要搭机场巴士回家。机场巴士的司机阿姨对我们说，4个人就走。然后阿姨以非常职业化的姿势站在门口寻找可能的客人的身影，20分钟后回来说：“没有啊，他们都跟团的。你们去门外看看有没有便宜一点的车吧。”阿姨并没有叹气，但我仍然在她眼里看到了大叔的眼神。

   还是今年，妈妈抱怨说的士司机已经不管规定了，起步价一律收10元。我又忽然想到了大叔。

   然后是某一年的草粿季节。我和毛毛在楼下的一个流动摊子那里买珍珠奶茶喝。回宿舍后，毛毛忽然谈起那个卖奶茶的大叔，她问我觉得他是否幸福。然后我们不停地想象他回家之后很得意地对家人炫耀说今天卖了多少杯，赚了多少钱，遇到了什么极品客人，搜集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我们聊得很幸福，仿佛大叔能因此觉得更加幸福。这让我想起我小时候坐在窗台数另一位大叔的客人这一幕。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大叔了。某个非草粿季节，在家附近的巷子口，忽然撞见他摆的小摊，卖一些闹钟一类的小玩意儿。多少年过去，我的词汇量却仍然贫乏，还是只能用老实巴交来形容他的脸。他默默地发呆，我担心他看不到更明亮的希望的光芒。也许，大叔可能很幸福。也许，大叔可以更幸福，然而幸福的根源在别处。

   愿天底下的大叔们，幸福。

 

【2010-7-7日志from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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