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儒学的统治机理的构架(一)儒家治道以对君王的规范为起点(二)
(2023-12-04 08:03:18)
标签:
真实儒学文化历史教育杂谈 |
分类: 儒学作为统治哲学的治道特色 |
上接:十、儒学的统治机理的构架(一)儒家治道以对君王的规范为起点(一)
2)君王(及君子)要“尊贤”,修身以去馋远色、贱货贵德,知仁德、中适是化生能群之纲,知财聚民散、财散民聚之理,然后知国力源于民之能群的凝心聚力,既以方知去贪而弘仁、修身从道之于构建并育不害社会秩序的核心作用,进而知笃守仁德之艰、精辨中适之难,于是才知尊贤之重要。尊贤者,必先自知,然后知笃道之艰难、悟能化之深奥,然后方知贤者所以贤,故修身是尊贤的基础。
为君为上者,责安社稷、职理万机,万民并育不害之适度,岂是一人之心智可就应?故帝王则于庶务,要在选人任事、置百官以分应职司。《吕氏春秋》云“凡为君,非为君而因荣也、非为君而因安也,以为行理也。行理生于当染。故古之善为君者,劳于论人而佚于官事,得其经也。不能为君者,伤形费神,愁心劳耳目,国愈危,身愈辱,不知要故也。不知要故,则所染不当;所染不当,理奚由至?”所谓“要故”就是把握德道之贵一以致力于秩序构建与维护;顺性为理,顺人人之性者,守中庸之常也,可谓之当;染者,受其教、信其言而行其道也;当染者,承教于德、明悟于贤而修身笃道以成己者也。修身笃道,才明恪守仁德中适的层次可以至深至广,然后方能知贤;明道化所重、知嫌微难辨,然后知事立之要在任贤(包括德道之明、庶务之通),进而尊贤。“修身”中已述及,要在从乡里选贤始的层层选拔的礼制激励体系的基础上,贯彻唯德是竞而摒好恶、唯长是用而谨监察的原则,察德见于大处,察能见于细微,才能遴选出卓越之才,也才能构筑起全社会的贤才选拔体制。
尊贤首先要清晰什么是“贤”,这就需在修身明道的基础上,才能正确树立贤德的标准(非多术能之谓,具体可参照“八、《论语》析读”的为君子之道者);儒家之贤的核心标准,是能经理并育不害之伦,以天赋人同之性而养民之所育、抑民之所害,差劝惩、贵贱以利物生、道行,使皆得其适者也(无过与不足),也就是深明弘扬贤性之本而成性是化民所向(以此而能开物),涵养促进人人皆笃贤性而力行是成功之途(由此而能成务);简而言之,贤在于其笃行仁德中适之精,能促成民众的广泛悦从,进而成就长远、稳定的能群秩序,遂使诸庶务其荣也易,其功也大。核心表现于对事物发展趋势的预见、把握和促成能力,使之尽快达到稳定长效的功成,但这种把握不是控制,控制会抑制人心动力,而是顺应、引导、激发与汇聚(且越能充分者越贤),使智力凝聚更大、更强。这种知化、导化、能化、集化之能即谓之贤,所谓遵恒于人性之德-仁、笃凝聚众心之道-中适,以容众率民、合力集智而施治为政,因能致远大、长功者也;其首要者是具备大仁的品德,即知爱人而广,不知爱人而广,焉得明并育不害之理深?果无并育不害之识,其才大才小又何益于天下(并能以仁正己,仁心愈大、仁术愈精,愈知人人养育、抑害之适,可见,德为智之宗、道乃术之帅,故具备仁义礼智四德是为君子的基础)?故曰:德者,立身之本、化民以仁也;忠者,敬事之义、率民以信也;所以,任才以德为先,拔官以忠义为要,不仅事任而社稷安,而且得劝天下臣民尚尊德笃义之风,尊德笃义之风兴,则人人向贤,才德辈出。永平末,班超以三十余名吏士定鄯善、于窴、疏勒,至肃宗即位,恐超单危不能自立,下诏征超还;超自疏勒“还至于窴,王侯以下皆号泣曰:「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互抱超马脚,不得行。超恐于窴终不听其东,又欲遂本志,乃更还疏勒”;建初三年,为彻底平定西域、开通远途,超上疏请兵,“遂以(徐)幹为假司马,将驰刑及义从千人就超”,且为安抚乌孙,“别遣卫侯李邑护送乌孙使者,赐大小昆弥以下锦帛”;“李邑始到于窴,而值龟兹攻疏勒,恐惧不敢前,因上书陈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毁超拥爱妻,抱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帝知超忠,乃切责邑曰:「纵超拥爱妻,抱爱子,思归之士千余人,何能尽与超同心乎?」令邑诣超受节度。诏超:「若邑任在外者,便留与从事。」超即遣邑将乌孙侍子还京师。徐幹谓超曰:「邑前亲毁君,欲败西域,今何不缘诏书留之,更遣它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毁超,故今遣之。内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之后,莎车、“龟兹、姑墨、温宿皆降,乃以超为都护,徐幹为长史”。永元二年,月氏遣大军攻超,被超困败,其帅“遣使请罪,愿得生归。超纵遣之。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六年,大破焉耆,斩焉耆王广、尉犁王汎,“更立元孟为焉耆王。超留焉耆半岁,尉抚之。于是西域五十余国悉皆纳质内属焉”。至班超年老讫归,朝廷以任尚为都护代超;任尚向超请教韬策,“超曰:「寒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皆以罪过徙补边屯;而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今君性严急,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下和。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超去后,尚私谓所亲曰:「我以班君当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尚至数年,而西域反乱,以罪被征,如超所戒”。以罪徙之流众,抚俗殊之群蛮,故以义正人心,却重在教养,以待日见其化,才可渐施以细法,故班超图治31年,都护版图不断壮大,足见其知化、导化、能化、集化之能。若班超者,可谓贤哉!其贤不在勇武术谋之类,而在笃并育不害之德、明于凝聚众心之道,是以守德笃道而成谨厚之器,兼听高明而有开物成务之才,遂能智结于戍徒之诚、力发自群胡之愿,使上重信用、下效死力,集众智群力因成长功。
人君所拔任,皆自以为贤,然重术与重德之结果,差异何其巨大。秦二世胡亥以赵高为贤而受其戮,汉成帝刘骜以王莽为贤而丧其国,皆因不修德、近道,终为大奸似忠者所误;蜀帝刘备以诸葛亮为贤而成鼎足之势,李世民以魏征、房玄龄为贤遂有贞观之治,均是自身明德通道之赐,所以,修身是基础,修身方能知贤,方有知人之明,有知人之明方知贤德之要。
尊者,礼敬而任重、厚信而薄非也,包括对贤达尽礼就之、以礼招之、师然后臣之等。贤人出则大道明,大道明而遇事不惑。尊贤即士无贵贱,德者为尊、贤者居上;《吕氏春秋》云:“位尊者其教受,成立者其奸止,此畜人之道也”,也就是说,对贤者之尊,会促使百姓受其教而效其德行,以使教化远行、政举得彰。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谓“君同则来,异则去”,故尊贤的同时,必须卑愚、不肖,无论愚、不肖者亲疏远近,否则就是对贤德者的不尊,使贤者不近。所以,君王必远小才能亲贤,才会使举措合于大义、权术正于大道。唐德宗怒布衣崔善真直谏宗室李锜逆乱,而致使李锜坑杀崔善真,以致藩镇逆乱横生、贞元道穷;后,唐宪宗诛李锜而褒崔善真,使藩权收敛、“纪律再张”(“剪削乱阶、诛除群盗、唐室中兴”),史称:“元和之政,闻于颂声”。《中庸》析读中讲过管仲之论害霸,其“与贤人谋而与小人议”者,就在于不知贤之所以为贤、小人之何以为小人,这是因小人未必可一眼识破,其祸心包藏也深,甚至未必皆心怀险诐、专私废公之辈,其言行亦求出众与不群,颇有淆贤的似是而非,但以其意邪趣狭,必趋近昧远、效小伤大(核心在失中适而无以能群,更无能长远),故其沮议之言、自异之论,终难以付行或有效(如陆贽之言)。然其意邪趣狭能以明德之深而识,其趋近昧远、效小伤大可以笃中适之精而知,故明德道之精与守笃之坚相维,守笃之坚又是辨贤知贤以至尊贤的阶梯,真明何以为贤,也才可能清晰何为小人。
“尊贤”(包括下面述及的“体群臣”、“敬大臣”),主要不是为了人尽其才,让天下士人有上进之心,抑或鼓励臣工、使臣工乐于用事等,而是由于即便“修身”有成、自己聪明绝顶,也不可能做到天下之理尽明、天下之机尽握,这是因为是非之微莫辨、嫌隙之端难显,人君面对至广与纷杂,以其所施常常难现其自料之果(甚至南辕北辙),就在于不能在纤细之微初而豫知事物之化(也无法凡事尽知其化),故而须将本根之道明、明德之贤佐作为为政的基础,这是凡事不失于大,而能由微见著、以始知化的前提,进而使人君知其智唯当用于兼听广察而度德道之贵一以善抉择上,而不在实理下政的水平。所以必须构筑尚德尊贤的用人环境,才能使明德者近而小人远,贤者敢言而不肖者收敛,否则就难免越兼听越混乱的局面。《吕氏春秋》有云:“功名之立,由事之本也,得贤之化也。非贤其孰知乎事化?故曰其本在得贤”;倘若临事缺乏兼听广察以为取舍定夺的决策环境,就说明人才选拔和言路出了问题,此时应调整的重点在选贤和开言,仍不在代下为政(以此可见君道与臣道之别,故曰“因者,君术也;为者,臣道也”。需要注意,法家也主张为君以因道,但因无德道之笃,只能作以术求用的比较取舍,故以察为明、奸贤相混,遂致功败难豫,这是“有功则君有其实,有过则臣任其罪”的治道来源)。所以,只有广集天下贤德议于朝堂、任用天下忠贞理于万机,才能从多角度认识事物全貌而不被歪曲(故必绝小人),才能以全貌审断是非之精而不滞于浅见(故必杜愚者),如此,方能有效贯彻儒家能群的是非观。不仅如此,上之自智,必成远贤幸佞之媒,是自蔽自蛊之始,孙嘉淦尝曰:“上愈智则下愈愚,上愈能则下愈畏,趋跄谄胁,顾盻而皆然,免冠叩首,应声而即是”,故为上者一旦代行下政,则下必以自愚媚上,愈多逞代政之能,则下愈不知所措;一旦有自是之愎,则每出一论,必有下众之逢迎,持论盈庭,纵有非议者不复敢言,遂致实况难见、民情难知。自是者,任一己之理而不以德道纲常为矩也;“自是之根不拔,则虽敛心为慎,慎之久而觉其无过,则谓可以少宽;厉志为勤,勤之久而觉其有功,则谓可以少慰。此念一转,初亦似於天下无害,而不知嗜欲燕安功利之说,渐入耳而不烦,而便辟善柔便佞者,亦熟视而不见其可憎。久而习焉,或不自知而为其所中,则黑白可以转色,而东西可以易位。所谓机伏於至微而势成於不可返者,此之谓也”;于是“见贤而不能举,见不贤而不能退,至於好恶拂人之性”;而推其所失之由,皆因於骄泰自是。无自是之心,扭于德道则即知其非;有自是之心,无显害于事则不见有过;“能知非则心不期敬而自敬,不见过则心不期肆而自肆。敬者,君子之招而治之本也;肆者,小人之媒而乱之阶也”。所以,去自是之根是诚心尊贤(亦使自己更贤)的保障,如此才能见微知著、察始知末,辨患于纤细之间、除乱于未成之际。因此,尊贤体敬主要是为了增广君王之智,使君王清厘是非之微而不受牵于个人好恶、受蔽于宵小作祟。也就是说,尊贤、体(群臣)、敬(大臣)是为了精化竞德任贤的选拔秩序,以广开言路来审清事物全貌而精求是非,以维护君立国强之基本,故曰:“尧立谤木,恐人不言,所以圣;秦除谥法,恐人议己,所以亡”。
所以,要通过立仁德中适以正君德(修身),明能群致功以别贤愚(知贤),量功德以定拔黜(事靖功立要在任贤),来实践尊贤。在此基础上,无论采用荐举、科举的百官选拔制度都是可行的。科举制只是人才选拔方式之一(而荐举始终未废),是为了更广泛地选拔人才,也为选贤任能的过程更公平,更能促进贤才辈出的局面出现,但选拔方式只是形,选拔什么样的人才、如何考功黜拔,则取决于所贯行德道之清厘,因能竞德而拔,方有择贤而任,这才是选拔须贯彻的实(核心在统一价值观的践行精度和力度)。
3)君王(及君子)要“亲亲”,目的是通过齐家,垂范五伦,使自家做到“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再从君王之家推而广之,教化天下百姓之家皆能从于五伦秩序而使上下有礼、长幼有序、“诸父昆弟不怨”,从而通过对每个百姓之家的秩序规范,形成以孝悌为基础的稳定而牢固的社会秩序。这里说的亲亲是在修身、尊贤基础上的亲亲,即所谓“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使其好恶同于正俗)”,而非唯亲唯大、任人唯亲的亲亲。汉代外戚专权的局面就源于君王的片面亲亲,而忽视了修身与尊贤的结果,是以爱亲之心反纵骄妄之祸,类所谓“爱子而贼之”者也。因此,亲亲包括亲近诸父昆弟中的贤德者、惩戒不肖者,并力促不肖者向德、向贤。如果袒护、纵容诸父昆弟中的不肖者而使其亦不怨,则必使诸父昆弟中的贤德者怨,因此,宁让诸父昆弟中的不肖者怨,怨其自己无德、不肖,以期能改,此亦为亲亲之中适也。故而亲亲也包含惩戒诸父昆弟中的不肖者,使其向德、向贤的一面。《大学》析读“一家”中讲过,“骄奢起于亲贵,纲纪乱于宠幸”,皆源自“一家”,倘若姑纵诸父昆弟中的不肖者,以其贵幸之资,极易致乱纲常而泛滥酿祸。贞观11年有诏:宗室“其所任刺史,咸令子孙代代承袭”;马周即上疏言:“臣窃惟陛下封植之者,诚爱之重之,欲其胤裔承守而与国无疆也。臣以为如诏旨者,陛下宜思所以安存之,富贵之,然则何用代官也。何则?以尧、舜之父,犹有硃、均之子。倘有孩童嗣职,万一骄愚,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正欲绝之也,则子文之治犹在;正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恶已彰。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则宁使割恩于已亡之臣,明矣。然则向所谓爱之者,乃适所以伤之也。臣谓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方授,则虽其翰翮非强,亦可以获免尤累”,太宗深纳之,遂罢代袭之制。故亲亲之义仍须笃于中适、以礼为节,既能爱亲于长远,更是率民之垂范;亲亲不仅在平素本德循礼的劝导、防戒、约束,更包括继志、述事之择善。唐睿宗时,韦后斜封之官皆黜,太平公主又以“先帝之意不可违”,而谓“斜封之人不忍弃也”,遂有敕总令复旧职,柳泽疾谏曰:“若斜封之人不忍弃也,是韦月将、燕钦融之流亦不可褒赠也,李多祚、郑克义之徒亦不可清雪也。陛下何不能忍于此而独能忍于彼?使善恶不定,反覆相攻,使君子道消,小人道长,为邪者获利,为正者衔冤,奈何导人以为非,劝人以为僻?将何以惩风俗,将何以止奸邪?”
可见,亲亲是为了从齐家始,垂范天下明于五伦秩序,以倡导推行四德(五常)之道,这也是儒家德教的基础。修身而后齐、治、平,是对君子的要求;而普通百姓则相反,往往从效法亲亲始,而觉于五伦秩序之安,进而悟于四德之是,从而就于仁义规范之化,遂能由近视远、由狭悟广,这也是儒家教化在教育手段和条件很差的时代,能够落到实处、深入人心,得以广行的原因。所以,君王率先亲亲,是在全社会推广儒家教化的开始,以普及儒家四德(五常)的价值观;四德者,仁义礼智也,其核心是仁,以孝悌为始(孝悌之共性是仁),因此,亲亲要推己及人,把孝悌作为准则贯于法令、纲纪之中,以使人人奉行。
为此,要推行孝悌礼仪,既包括敬老爱亲政策、丧祭家祀礼制、孝廉选拔激励的促正措施,也包括对不孝的惩戒、忤逆的刑罚等戒反措施。
4)君王(君人者)要“敬大臣”,是竞德选拔之下贯彻尊贤的具体表现,包括恭俭虚己而能实心委任、把握贵一而不越俎代庖、监察考功而明赏罚升黜等三个方面:一是择贤选能,诚心委重,大胆使用,所谓“官盛任使”。孟子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侮夺人之君,惟恐不顺焉,恶得为恭俭?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如金海陵之“每饰情貌以御臣下”)所以,君王礼敬大臣不在表面,而在内心做到恭俭,即在具体措施的效能上,以不自是之危心守于贵一,恭于兼听、俭于己见,使知情者敢尽直言,使谋虑者愿深慎思,进而使具体措施、政令能循德道据实完善、再完善。
二是把握仁政理念、中适大纲,审观其效,辨纲纪之偏;这里不是代臣理务,而是审查臣下令举是否偏离仁德中适理念,是否与核心治道措施相悖等,保证仁政、中适理念始终贯一,各项措施相顺不悖,是君王贵一之务。德道之贵一是人君得以委重放权的前提,上接竞德之选拔,下连对大臣之监察,才能使委重放权尽收同心合力之效而无致乱之忧。
三是考功评价,得其益者勉励、推广、褒奖,察其失者指正、匡复、加罚。
归纳而言,既要礼敬大臣:所谓“君使臣以礼,臣使君以忠”、“君之使臣以敬,臣之受命以庄”;更要敬重、倚重大臣:择举贤达,诚心委以重任,虚心听其谏、用其谋,避免刚愎自用或事必躬亲;还要本于仁政中适理念和社稷万民并育之义,审观其理念之贯一、考论其令举之实绩,以及时纠偏、勉功、正过,才能使天下归于至理、邪僻遁匿。
唐太宗比较隋文帝杨坚与自己执政作风时,有一段著名论述:隋文帝“性至察而心不明;夫心暗则照有不通,至察则多疑于物;自以欺孤寡得之,谓群下不可信任,事皆自决,虽劳神苦形,未能尽合于理。朝臣既知上意,亦复不敢直言,宰相已下,承受而已。朕意不然。以天下之广,岂可独断一人之虑?朕方选天下之才,为天下之务,委任责成,各尽其用,庶几于理也”。元和时的宰相杜黄裳亦言:“帝王之务,在于修己简易,择贤委任,宵旰以求民瘼,舍己从人以厚下,固不宜怠肆安逸。然事有纲领小大,当务知其远者大者;至如簿书讼狱,百吏能否,本非人主所自任也…为人主之体固不可代下司职,但择人委任,责其成效,赏罚必信,谁不尽心。《传》称帝舜之德曰:‘夫何为哉?恭己南面而已!’诚以能举十六相,去四凶也。岂与劳神疲体自任耳目之主同年而语哉!但人主常势,患在不能推诚;人臣之弊,患在不能自竭。由是上疑下诈,礼貌或亏,欲求致理,自然难致。苟无此弊,何患不至于理”。比较两者(皆有重委任而轻察审之嫌),太宗之言是说君王之务在于选材拔黜、委任责成,虽未述及察审之贵一(选材、责成的准则),尚仍算得上“劳于论人”而“逸于用事”的为君之道;而杜黄裳以为君王应修己简易、舍己从人以推诚厚下(连“百吏能否”之类拔黜重事,都认为是“本非人主所自任也”;敢问:不知任焉知审?不知审焉知效?如此之放任,焉能使下弃诈而自竭?),则已是惑于老释无为、恕恶之说的放任怠政(论人、用事皆求简逸),更谬解孔子所谓舜帝“恭己正南面”,是以知唐藩镇之乱不绝。儒家的“敬大臣”,是指以诚敬之心择贤委任,既不可虚疑越俎,也不可放任失察,必前务尊贤以选拔才德,后务监察以审效责成,其所竞之德、所审之效皆须人君以守笃之德道贵一正之;故《吕氏春秋》对察审尝云:“夫得言不可以不察,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故狗似玃,玃似母猴,母猴似人,人之与狗则远矣。此愚者之所以大过也。闻而审,则为福矣;闻而不审,不若不闻矣。齐桓公闻管子于鲍叔,楚庄闻孙叔敖于沈尹筮,审之也,故国霸诸侯也。吴王闻越王勾践于太宰嚭,智伯闻赵襄子于张武,不审也,故国亡身死也”;数传而白为黑者,在于没有把握事实的根本;在治政上,就是缺乏德道贵一的判别标准(言之察者,不仅于荐言,亦于民闻、官报、部考之言也;察其实者,审也)。
陆贽尝以选帅任边而谏德宗当“劳于论人,而逸于用事”,曰:“凡欲选任将帅,必先考察行能,然后指以所授之方,语以所委之事,令其自揣可否,自陈规模。须某色甲兵,藉某人参佐,要若干士马,用若干资粮,某处置军,某时成绩,始终要领,悉俾经纶,于是观其计谋,校其声实。若谓材无足取,言不可行,则当退之于初,不宜贻虑于其后也。若谓志气足任,方略可施,则当要之于终,不宜掣肘于其间也。夫如是,则疑者不使,使者不疑;劳神于选才,端拱于委任。既委其事,既足其求,然后可以核其否臧,行其赏罚。受赏者不以为滥,当罚者无得而辞,付授之柄既专,苟且之心自息”,其选任过程,先察其行能,再以所委之事令自陈规模,进而可全面审其策略措施,并以兼听校其声实,如此可定委任,然后审实施效果核其否臧、察其实绩以行赏罚;其中专以委任责成,而杜各方掣肘之苟且、号令之不一,即所谓敬大臣者也。故又曰“是以古之遣将帅者,君亲推毂而命之曰:「自阃以外,将军裁之。」又赐鈇钺,示令专断。故军容不入国,国容不入军,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诚谓机宜不可以远决,号令不可以两从,未有委任不专而望其克敌成功者也”。因此,为君王之道必“逸于用事,劳于论人”。“逸于用事”是说对天下庶务,须择贤委任而不可实理,只审察其效果,以及是否偏离治道理念(所以立及所行);不知“逸于用事”,就是以一人之智而理天下万务、以一人之心而虑天下万机,则焉能尽于至理?此人君自好为人臣的自暗自蔽自衰之道也。“劳于论人”则是明德才以知人,务尊贤以选拔,使恰当于任事,并在任事过程中既委重又不弃监察(包括察人以杜务私,察事以审中适);其所论者,既包括所官者之德才,也包括在历事积累、广察兼听中了解到的诸如性格特点之类的细节,以佐任用,才能使其德才发挥更佳功效,如太宗任房玄龄谋而杜如晦断,以玄龄之周详、如晦之果决也;康熙不以施世纶为按察使而改任布政使,以其偏袒弱者之执而能损官益民也(谕曰:“朕深知世纶廉,但遇事偏执,民与诸生讼,彼必袒民;诸生与搢绅讼,彼必袒诸生。处事惟求得中,岂偏执?如世纶者,委以钱穀之事,则相宜耳”;以世纶之损益,康熙料其必有强本之效,遂授湖南布政使,以此见帝之目光远大)。“逸于用事”须以“劳于论人”为前提,否则就难免滑向道佛的无为、恕恶致乱,此唐天宝以至五代的藩镇为乱之根源(如唐德宗误以宥逆、罪己为推诚,实为放任失察,结果是恕恶自危、逆乱昌滋,此以枉己而欲直人也,但正如孟子所说的,枉己者,焉能直人?)。但“劳于论人”是以清厘德道之下的拔人竞德体制的有效运行为前提的,核心仍在德道贵一的解析,再辅以实行、实绩之察。倘若国家笃行德道不清、拔人所竞之德模糊,则贤不肖莫辨,“论人”之察也就丧失其度,结果要么在清静厌政之下走向放任,如杂老释的中唐以后;要么在狐疑自暗之下走向苛察,亦即刘安所谓“以察为明”,此亦明代理学治国特色,遂强君之理以夺臣下之理,更成奸佞逢君、人心离散之祸端。
在德道清晰使拔人竞德有效之下,监察仍须适度。历代的经验归纳起来,首先是巡察谏言之官得便随踪于实官之事务(尤其能使民得以伸诉,故职不可卑、权不可小),否则就会出现“论事初莫得闻,及其已行,又不详其始末,遂事而谏,斯亦难矣”的现象;其次是言官监察弹刺要苛于细务(从心术、行迹,到政举、效果,判断其有失德、伤民之处皆应弹劾),朝廷处治要从于大体(大体者,环境条件的常规、特定之分,动机效果的劾辞、辩词之汇,过失官吏的常态、偶尔之别,及其大功、细过之总也)。言官监察若慎于大体就会“因循为事,莫思举刺”而难当防患之责;朝廷处治若苛于细务就会忠奸莫辨、良莠相混,最终因噎废食、因小失大而难成长治久安之功,此汉代“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唐代“不以一恶忘其善,勿以小瑕掩其功”的用人之道也(注意:不是不察不报小过、细瑕、一恶之类),故齐桓恕管仲射钩之罪而霸诸侯、秦穆宽孟明之败、益厚孟明而卒得孟明之庆,汉文加赏张武以愧其心,唐太宗不念旧恶而礼敬、重用魏征。
所以,“劳于论人”需通过“修身”而明道之所正,使自己具备君王之“明”,立以纲纪、礼法,继以兼听笃大,才能在诚心委任(戒疑越)、察审其效(戒放任)、勉益责失(戒不实)三个方面形成正确的判断和举措,否则都将难求治之至理。清圣祖康熙尝云:“昔人每云帝王当举大纲,不必兼综细务。朕不谓然,一事不谨,即贻四海之忧;一念不谨,即贻百年之患。朕从来莅事无论钜细,莫不慎之又慎”,非言庶务之任,而是察审之功:审事审民审方向(用事方面)、察官察效察作为(论人方面),察审之则皆贯以王道之贵一,此居安思危、生于忧患者也(如汉宣之王霸相佐),因有康乾之长盛。
故有首相之设,以总领百官;三公九卿,以分理经纬;督抚守令,统辖地方。对这些大臣,要建立推诚委任、大事征询、开言从谏、封功授爵、加谥从祀等一系列制度,但也要有军政分权治理之道、礼教财税专于朝廷之法、地方封疆定期轮换之制,同时,还需台官监核、诸司考功贯穿全程。
5)君王(君人者)要“体群臣”,忠信重禄、清求吏治以使天下士人归心,俊才辈出。“敬大臣”是指倚重之臣、肱骨之臣而言,而“体群臣”则更广泛,针对的是整个官吏队伍而言。体群臣并非仅指对群臣体谅、恩赏之类,更重要的是倡导构建亲贤远小、廉洁奉公的官风吏治,所以要善辨宵小、忠义之性,能明贪腐、清廉之源,纠察勤勉、懈怠之由…,率先垂范于亲贤远小、去私奉公、勤勉为政,并在教养结合的基础上,从体制机制上鼓励忠贤勤廉,使忠义之士倾力于朝事,宵小之辈无从用邪。
《吕氏春秋》有云:官吏的“安危荣辱之本在於主,主之本在於宗庙,宗庙之本在於民,民之治乱在於有司(官吏)”;这是一个循环:君王安危在国家兴衰,国家兴衰在民之治乱,民之治乱在官吏任使,官吏任使在君王拔黜;由此亦可知,官吏的忠义、贤能、勤勉皆主要针对其职司而言,即其责任范围内的民之治乱之类,而非针对君王个人意志而言(如此才是对社稷也是对君王,最本质的忠、贤、勤,“小忠,大忠之贼也”,此之谓也;故君必先有国、民同一之志,民才有家、国同一之心)。所以,各级官吏的拔黜考功是否明辨忠义、宵小,贪腐、清廉,勤勉、懈怠…,不仅为了考察个人能否胜任其职,还为了树立国家的吏治官风,更为了保障对百姓的治道引领和正德化俗,因此,直接决定天下治乱,天下治乱则决定君王的安危荣辱。
宵小、忠义之辨系于君王操守和国之大道的根本。天下人以类聚,体赏宵小,则忠义之士不至。宋真宗时,重用王钦若而贬黜寇准,就是体赏宵小而使忠义之士饮恨的事例,以致群贤息声、忠贞渐远,所以,才出现澶渊之役名胜实败,不务收复燕云十六州失地而专于天书祥瑞、封禅泰山,开大宋子民勇于私斗而耻于公战的先河。除了投君王所好者之外,乖臣也是宵小的一种,嘉庆帝尝论乖臣:“不敢面诤,退有后言,貌合而情暌,是即乖也;其于同僚,不为君子之和而为小人之同,是亦乖也”,乖臣即所谓两面人,也是混乱是非、侵蚀正道、离散合力之因。此外,对身边近侍,更要严格规范其言行,勿与其论人;魏征尝论之云“将求致治,必委之于君子;事有得失,或访之于小人。其待君子也,则敬而疏;遇小人也,必轻而狎。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或不通。是誉毁在于小人,刑罚加于君子,实兴丧所在,亦安危所系,可不慎哉!”因此,只有体赏忠义而能贬逐宵小,待下以礼而不惑于亲近,才能使天下忠厚守义之士归心,这是体群臣之首务。
贪腐、清廉之别是为了廉洁吏治,廉则奉公,贪则护私;护私之风成,则朋党生而上下相蒙,如此则君受蒙蔽而民遭祸殃,国势危矣;此唐宪所以诛李锜,嘉庆所以杀和绅也;也是历代均利(抑兼并、去逐利)之根源之一,如汉之徙豪强、初唐之禁售田、清代之禁夺佃等。
勤勉、懈怠之分不在辛劳程度,而在对所管庶务分理明细,各能深察其本而使措施精得其要,抑或囫囵大致、粗管粗放;目的是清厘是非之本,明察治乱于始,遂可因制于微、把握其化。如此,才能精分良莠,赏其当功,罚其当罪,使百僚、百姓心服而无怨,心服无怨则合力成而功易就,由是人情安悦、君威自生。
康熙帝尝云“清官诚善,惟以清而不刻为尚”,所谓不刻,即以忠厚待百姓,使民沐其德而愿受教从化;又曾与张英论居官,英言:“吏畏威而不怨,民怀德而不玩,士式教而不欺,廉其末也”,是说具备使辖区内下级谨事而任使、百姓怀德而受劝、士子从教而端厚等作为好官的标准之下,最后才是廉。可见,好官须同时具备多项标准,但核心则在促民能群并能汇聚其合力,能群则家国之道一而群策群力,遂对所管庶务之分理,能深察其本而使措施皆精得其要;而清廉只是其心术不务私的保障。
构建明于宵小、忠义之辨,贪腐、清廉之别,勤勉、懈怠之分的拔黜奖惩体制,是形成良好的官风吏治的保障,这一保障又是进一步促进国家俊杰辈出、选贤任能的基础步骤。所以,只有拔忠义、奖清廉、任勤勉,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体群臣”,才能使天下士之报礼重。
为此,总宪领袖(御史大夫或督御史)有典正法度以佐君正之职;朝廷对百官,要有置使观风巡按、御史监察弹劾、诸司考功议叙等体制,以突出德能的考核拔黜;有养廉敬奉、恩馈奖赏、休假致仕等制度,使群臣无家私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