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析读:二、为君子之道(重发)
(2022-07-25 09:4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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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成为君子(君王及出仕者)之道:
所谓君子,本质就是能以人的社会性主导思行的人,是使人能群的引导和带动者;故君子之道应当作为君王及其官员的思行准则,也是欲出仕为官治民的读书人必修应备之道;君子之道作为对为官者的素质要求的同时,更是治道推行的率民保障,所以也是治道理念的一部分。
君子要治国理民,要为民之父母,所以,君子的德行是要高于普通人的,核心就在主动为仁、率笃中庸,即先以欲求先施、不欲勿施之心,广察民理或对方之理,辨其义而褒扬、不义而劝戒,务求人人并育不害之适。平素修己明德、笃道而行,不因境遇而悖离,居易俟命而已;入仕仍是为了弘道,通过培护德道秩序基干,以谋求百姓家给人足、乡党互助友爱、国家繁荣强盛…,进而亦使自家扬名显亲、子孙安荣,此所谓仁人而达己者,君子富贵之道也;不得其道,虽贫贱不去,故孔子曰:“富而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去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首先,君子应具备普通人的孝悌及仁义礼智的同时,还须严格遵循礼制规范,并具备其它更高层次的品格(恪守君子之道亦是儒家治道中官员选拔的标准);其次,君子之道之所以重要,是在于这是作为为官者在所辖区域内推行仁义之道的垂范作为要领,正是由于君子的如此率先垂范作为,才能有效带动百姓从于仁义,进而建立和谐能群的社会秩序。所以,君子之道不仅是欲成为君子之人的个人立德修身的结果和思行准则(也是德修、身省的必由之路),更是垂范、引领百姓为仁立义的核心治道保障。
以下君子之道1--10,共分四个方面:立德修身以引领百姓(1--5)、对道的遵奉(6、7)、为政之义(8、9)和对天下国家的担当境界(10)。
君子之仁,在于忠君、爱民、容众、敬事,所以,当子张问仁时,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核心皆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达而达人”之类。
关于君子之仁,宰予以为仁是外在的,所以曾经举了个极端的例子,问孔子:“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仁是君子内在品德,不是拘泥于某种固定形态的跟从效仿(学习),井无私而源源不断地用水给养着周边的人们,确实可以比喻为有仁的品质(《易》有“井养而不穷也”,类似山),但不是跟从它学或学它的样子,而要学它无私而养人的内涵,否则就变成了一种坑害、一种愚弄(但宰予此问,有对以礼为是非的质疑)。《孟子》亦有“昔者有馈生鱼於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则从另一面说明了君子以仁待人,不以苛察为能,虽难免有欺者,然因以容众归心,遂不罔于正道,此君子唯在明德之化、省道之正所成就者也;故曰:可欺(以其方),不可罔(以非其道)。
君子修身正己,以通大经、明大本,进而才能梳理百姓的各种愿望,顺其性而弘其贤本,使其知晓兼顾之和、长远之益对自身、自家的重要,才能使民信、民悦,使百姓尽归于仁义之道而成就能群;如此则民易治而国安,所以,当子路问君子时,子曰:“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又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修己能达到安人、安百姓的程度,即言而民信、动而民从,可为君子哉。
修己之要,在明于义的基础上具备智、仁、勇,行己以直,表率于任难重之事而谦让于功。博文好学而不惑,智也;宽厚于人而远怨,仁也;志于义(耻于不义),养于气,气壮则勇也,所以,孔子所说的:“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也正是君子的品质。孔子一生行己也直,不注重别人对自己的毁誉,以三代直道而行者自居:“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此外,孔子曾经用孟之反殿师的事,说明任难重之事而谦让于功:“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君子修己成道,而后以率民、化民为己任,伊尹说:“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於吾身亲见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孟子》)。贤德者,先知先觉者也,如不能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而普及仁德正道,那也只不过是自清自明者,而非君子之道(立德修身的目的不是率民、化民,亦非君子之道)。
2、君子以义为质,行义以礼,谨于言而敏于行,律己以严、待人以宽,凡事皆以仁义为思行准则。(这是君子行于义而能垂范、引领百姓的要领)
孔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董仲舒亦曰:“夫仁人者,正其谊(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此处的谋利、计功,尤指为一己之财利、名位等)”;唐中宗时,韦庶人表定以年二十二为丁限;及韦氏败,省司举征租调;杨諲执曰:“韦庶人临朝当国,制书非一,…何独于已役中男,重征丁课,恐非保人之术。” 杨諲不因众议而附之,不因政出韦后而非之,唯论其安民保人之义当否,斯可谓“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孔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逊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言君子以义为本,笃礼以行,逊于言而成于信;君子律己以严,故真心向贤而患于己之不贤,谨于言而敏于行,耻言过于行,先行后言、多行少言以正自身,是故君子“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省也”,“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讷于言”者,惧所言顺小义而悖于大义或利眼前而害长远也,故敏行而熟虑在先,与“信而后谏”类似;“耻其言”者,患言过其行而无信者也,故又曰“其言之不怍,则其为之也难”。此皆说之不以道者也。然则何谓说以道者耶?《旧唐书》曰:“但楙探世猷,克念丕训,审思而应,精虑而动;谋其心以后发,择其交以后谈,不蹙趋于非党,不屏营于诡遇;非先王之至德不敢行,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翦其谍谍之绪,扑其炎炎之势。自然介尔景福,锡兹纯嘏,则悔吝何由而生、怨恶何由而至哉?孔子曰:「终日行,不遗己患;终日言,不遗己忧。」如此乃可以言也”;包括五个方面:全面猷划、审思精虑、谋于同道、笃法德道、去饰安情。
君子待人以宽,所以,善于发现和重视别人的优点和闪光的一面,评价别人时,会多看优点以利于其优点的发扬,而不会盯住别人的缺点或曾经的过失不放,把别人看轻,故孔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当与互乡童子见而门人惑时,孔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这就是君子远怨的原因(远怨之怨,民怨也),远怨方得容众。
以仁义为思行准则,律己以严,待人以宽,也是孔子的“一以贯之”之道: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者对己,敬事笃义也;恕者于人,宽以待人、不念旧恶也(核心即先以欲求先施、不欲勿施之心待人)。
君子以仁义修己,以正德笃道内省于身,不疚,自然不忧;凡事常内省,审得失而正本末,自然不殆。内省的感悟,辅助义立于心而不偏,发于志而不离,养于气而不馁,不馁日久则勇,勇则不惧,所以,当司马牛问君子时,孔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曾子也说过:“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可见,自省也是修身的具体表现,包括:修己之日省,遇有不虞先自省,以及出仕为官的生于忧患之省。修己之省是修身培德的重要操守,核心在省德立之正与道笃之深;遇有不虞之省是在事有不虞(出乎自己预想之外)时,率先从自身剖析原因,核心在省中道之适的审断当否;生于忧患之省是在各项事业推进过程中,唯恐一事不谨将贻四海之忧、一念不谨即遗百年之患的临深履薄之警省,诸如是否存在慕近舍远、贪小弃大及松懈之怠、急功之妄等,核心在省政令、举措与初衷之异及其与德、本的关系变化,以保障始终能精度其适、得处其适。三个层面自省的根基,在修己之省。能做到修己之省,在与人相处、共事、合作中,还须从他人的互动反应来判断自己的言行是否得当,并调整使之达到自己的初衷,也就是遇有不虞之先自省;以此为基础,才能在为政率民的事务中,保持生于忧患之省。这是三者的递进关系。魏征尝谏太宗十思,以此触类旁通,可作君子内省以戒妄戒离之鉴:“夫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胡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所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而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恐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想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弘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核心在笃贵一之纲常,于凡事凡务时时内省也。
君子通过内省感悟,以端正自己的思行,是一个不断反省,不断学习,不断提高进步而纵贯一生的过程,随着年龄增长悟道愈精,故能从心所欲而不离于道,就像孔子对自己的总结:“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
通过一生的自省感悟,孔子总结君子在少年、壮年和老年时,应当反省戒除不良嗜好的要点,即所谓“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4、君子之智,在于博学多艺而约于礼、识机知远而善预防。(君子之贤不在某些术能之专;术能者,使民之任也,故曰:“君子不器”,君子之贤在于立德约礼、笃道不离,核心在洞察并把握人性之本,因能预见举政制令带来的普遍反映和持续作用结果,可谓知人性而识本末,故明化育之道,以防微杜渐之类。这是君子广于智而不离义,以知微见远的要领)
博学多艺,又能约之于礼,则智愈广,德愈厚;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孔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孔子很谦虚地解释自己多才多能的原因就是:因年少时地位低下,而多通粗鄙之能。其实,粗鄙之能岂是太宰所赞或子贡称圣者耶,孔子一生学而不厌,艺不压身,所谓君子“游于艺”也;然而,真正可贵之处在于,孔子越多能,越厚德,不似小人多智以欺人;因而,孔子又说:“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畔者,叛道也,与《中庸》所谓“道并行而不相悖”一脉相承(学之博而弗叛的内涵也在持守道之并行而不悖);同时,孔子还给出了广智而又益德的良方:“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重者,持重而戒浮躁也)。
识机者,知进退、晓机关也;知远者,见动知化、由始察末也。两者都有善预防而豫事以远、功于未来的作用。君子以“察征考建”判别是非(所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建诸天地”之类),故能笃德而知人,因以能前知于未化之初,这是君子能识机、能知远的心智基础,即所谓“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者也。孔子尝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说的是与人言的识机;曾子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说的是君子所贵在处事郑重谨慎以防不虞的知远,而非礼教术能之类;孟子更有“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亦言君子之才非术能之专,而在悟道之深远、笃道之安然;故《后汉书》有“吴起与田文论功,文不及者三,朱买臣难公孙弘十策,弘不得其一,终之田文相魏,公孙宰汉,诚知宰相自有体也”;自有体者,大体也;非才术智能之谓,而是指明人性之深,足备笃贤本之诚而善量彼此之度,故能豫众心之虑、众欲之亟,而调和百官百事之致力走向以消众疑、定众志,如商文能于“世变主少”之际,释群臣之相疑、和黔首之不定,安固国本,此所以加于吴起之上也(吴起谓商文曰:“事君果有命矣夫!”商文曰:“何谓也?”吴起曰:“治四境之内,成训教,变习俗,使君臣有义,父子有序,子与我孰贤?”商文曰:“吾不若子。”曰:“今日置质为臣,其主安重;今日释玺辞官,其主安轻。子与我孰贤?”商文曰:“吾不若子。”曰:“士马成列,马与人敌,人在马前,援桴一鼓,使三军之士乐死若生,子与我孰贤?”商文曰:“吾不若子。”吴起曰:“三者子皆不吾若也,位则在吾上,命也夫事君!”商文曰:“善。子问我,我亦问子。世变主少,群臣相疑,黔首不定,属之子乎,属之我乎?”吴起默然不对,少选,曰:“与子。”商文曰:“是吾所以加於子之上已!”安固国之本,此商文之力也),核心仍是说对秩序基干的培护远重要于术能(本末之比也),不仅表明君子之贵在明德笃道之深,因能见动知化,而非多术、全知,而且揭示了德者立纲、贤者制目,纲目既彰则德道清,以下才是智者为之谋、能者展其用的选拔制吏层次(反映的是德为智之宗、道乃术之帅,故德道层次的清晰决定官吏选拔层次的适当)。
因此,君子博学笃义,凡事把握其质,识机善谏亦究其文,故孔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而《宋书》尝云:“立人之要,先质后文。士君子当以体正为基、蹈义为本,然后饰以艺能、文以礼乐;苟或难备,不若文不足而质有余也”,则是说明君子修己质重于文。
孔子对君子之道、德和才能之间的关系总结:“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艺不仅指《魏书》所谓“艺谓礼、乐、书、数、射、御者也”六者(此由自庠序学校之艺也),更泛指各种技艺、职守术能之类,也是进业致功的实务技能,然必有充分的德道支撑,才能更精其业、大其功。
5、君子之性温和而坚毅,持重而不折,故能弘扬仁道于毕生,处逆境而不怨。(这是君子为能坚守、笃定于义而培以性情之修的要领)
所以,与君子处,由远而近给人的感受,从严肃到温和,再到坚毅,如子夏之言:“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故曰“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望之俨然,持重而肃正;即之也温,笃信而亲和;其言也厉,锐析而深刻;由是而知其怀义之深、明道之大,此孟子所谓“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见於面,盎於背,施於四体,四体不言而喻”云者,是故当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对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言人之见夫子(君子),皆能觉其可信可赖也,故夫子能闻其政之详,由其内以仁义礼智根於心、外以温良恭俭让接于人也。
君子以毕生弘扬仁道,可谓任重而道远,故而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身处逆境而不怨,彰显君子笃义之重,因而孔子以松柏喻之:“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雕也”,而赞颜回之贤:“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颜回之贤,于君子之志,然也,以居易以俟命也;但于君子之道,非也,君子之道以率民、化民为任,故子路言君子不仕亦废君臣之大伦。宋代贤哲一遇政非其道,即多求退请辞,少肯没身而争者,就有弃君子之道而成安贫处闲之志的倾向;所以,行君子之道仍须持进取之心,而非求静之心,类如伊尹之“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孔子尝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中庸》),则说明了何处应积极进取(谨遵道而行、安笃中庸),何处应居易俟命(不素隐行怪、邀幸求名)。
6、君子遵中庸之道而行,不取巧不出奇,慎畏于未知之事,笃信于大德之人。(这既是君子的是非之笃,也反映了君子对道的遵奉态度和行为特点,即在立、修、学之后的恭谨笃定)
君子遵中庸之道而行,笃先人絜矩和忠恕仁道(欲求先施、不欲勿施),行不损仁,故君子“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君子不取巧、不出奇,举不伤义,故君子“恶缴以为知者,恶不逊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奇者,反于正也,虽可为得利之术,然难免害于德,是以孔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异端者,离正而就奇也)。
君子“知天之不可不敬畏,如主上(大人)之不可不谨事。不谨事主上,其祸至显,不敬畏天,其殃至暗;君子亦知唯圣人能见与人事成败之真,圣人能见人之所不见者,故圣人之言亦须敬畏”,所以,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狎大人,侮圣人之言”。畏天命者,天昭之德不敢不遵、天昭之仁不敢不行、天昭之恶不敢不去之类也,核心是谨守价值观(道)而能顺性安人、顺人心而成务,尊重自然而戒慎于未知;畏大人者,不敢隐私,受命而力行、行有不虞先查于己,命确失当恭而有谏者也,核心是恪守于本分、忠敬于职事;畏圣人之言者,以圣人之言前知,故谨于言、慎于行而不敢悖也,核心是虚心于前人经验,尤其对古圣先贤的言论。简单地说,就是畏规律之误、畏法纪之违、畏纲常之失;人若无所畏,也就无所不为了。人有畏,是知不足的表现(才智、措施等有所不足),知不足才能致知、有知于精进,才能有效避免于己虽仅失之毫厘、施于万民却致差之千里的事与愿违,才可为政率民。故君子施治于民者,也是信而劳之,故子夏曰:“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对未知之事须先学而知、知而明(此处的明,非术业专攻之明,而是能认知基本规律及成务的可行性之类),明则可豫规其务至于信能善民,然后可率民而成其务也;对未可知者,则安民情而远之,如孔子所谓“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 ”。
论君子、小人,有两重含义,君子以人的社会性(能群之性)主导思行,故既是为官者的德行要求,也是具备贤德规范的统称;小人以其个体性(唯我之性)主导思行,故既是愚不肖者的思行特点,也是普通小民难修易犯之劣行的总括。分君子、小人,在德不在术,尤在其德的一贯与偶尔之别;两者区别本不在地位,而能成君子者方可长民治事,遂才有地位之别(这是按儒家选拔准则的区分,但由此而引申成为官者即君子,庶民即小人,则是德与职的顺序颠倒,也是以地位现状所作的区分而无关选拔准则),故察德要广泛、连续,不能有怠,否则君子小人孰又能辨?是以汉因之而多贤,宋疏之而多奸。
7、君子明道之所正,知天命,可受大任而不可拘诘于小节。(力行道之正要而不究于琐细支路,是君子遵道而行的核心)
君子怀于仁、笃于义,守于道而常自省,所以明道之所正、知政之所失,故能预见兴衰,因此,谓君子知天命;天命者,道本作用于为政措施之下而致人心聚散、国家安危之走向也,本质是指人性规律及由治政产生的变化趋势;此与《中庸》所谓“天命之谓性”之“天命”同(而非孔子“五十而知天命”之“天命”)。所谓知天命,则是指不仅能充分认识人性规律并预见趋势,还有能力运用这一规律培护能群秩序,使道之所正通行于天下(即以能通人性至广、至精,故能容众率民、成务有功);核心是彻悟人性而能豫知人心成和之欲,进而能以简便、通达的方法汇豫民心所向(即所谓天意;前《中庸》中述及,天意者,广泛汇集人民源自人性纯朴之愿,并由此达成的兼顾之和者也),从而因制和完善劝导之方、聚合之途,自然可受大任,是故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孔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盖君子所存者大,不能尽小人之事,或有其短,却能当大受,以其怀义能见远也,故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小人所拘者狭,不能同君子之量,或有其长,仍不可大受,以其怀利而短狭也。是故,宋范纯仁曰:“小人之言,听之若可采,行之必有累,盖知小忘大,贪近昧远”。同样,君子小人皆或有其失,小人犯错不见得大,却习以为常,君子犯错不见得小,但于偶尔,以其德行之一贯者也,故唐有“不以一恶忘其善,勿以小瑕掩其功”的用人之论;宋赵抃尝曰:“小人虽小过,当力遏而绝之;君子不幸诖误,当保全爱惜,以成就其德”,是说只有具备君子之质者,方“可大受”,不当以不幸诖误而废。康熙帝亦尝云:“清官诚善,惟以清而不刻为尚”,为官之刻,指为人重法而轻德、凡事任刑不任教导致的为政苛剥(根源在不能通达人性而致舍本逐末、弃大求小),有此类则会大大限制君子“可大受”的范围和层次。君子“知天命”,与前述之“三畏”是相辅相成的(畏天命以知天命为前提,即畏行有不当、政有所失而使规律的作用背离能群的秩序方向,以至为祸家国,故有自省之戒、犯威之谏、没身之争);知天命是可大受之质,三畏则是受大任而长民治事过程中,须持有的小心翼翼、兢兢业业之心态,即《诗》所谓“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唯持此心,才可能凡事之开物至深至明而得其正实、成务至广至大而建其长功,也才能不负大受之任。
小道者,擅术而取利以近、以易者也;然因其重术而轻德,致使兼顾而成和的量度必狭、达适而能群的范围必窄,必无以经远而伤妨于大道,多行则破道、乱常,故君子不为,是故,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
8、君子知人而尊贤、亲亲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这是君子为政治民的原则,是亲和、感召百姓而使其诚心跟从的要领;也是君子日常待人接物的准则)
知人者必先明于德、信于道,然后观人德之所立、道之所由,方可以知人;尊贤者必先自知,然后觉笃道之艰难、悟能化之深奥,方知贤者所以贤,进而方能尊贤。如子贡有“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之言,就是不知德之所立、道之所由的典型,故孔子以“非尔所及也”答之;人与人交往、协作皆望可知、稳定,不可能愿为虚诈之交、莫测之合作,故皆会以己价值观规范影响所交、所合作者,亦观察判断所交与合作者的操守而定交之深浅、合作之广狭,否则,其交与合作必会陷入唯利是图。这是凡事求其和的另一面,前中庸讲过,和是凡事各方心性情皆得安然而化争为助之度,但其安然不仅在就事论事的条件共识,更在于各方基于当事者一贯操守、能力之类而对可行性、可信度由始至终的判断,故有“起之不至于和之所不能生,养长之不至于和之所不能成”之说。能行子贡之言,唯如山、大地者可也,即纯仁于他人而不图报者;但对欲对等交往的普通人来说,这就成了不知人亦不知己之言(以利相交者重利轻德,故总以此言为掩饰,最终难免落入自设的陷阱)。知人善举方得尊贤之要,尊贤之要,不在以礼尊之,而在量德荐之、拔之、用之。
那么,如何做到知人?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以者,心所恃也;由者,动所启也;安者,情所逸也;汉代杜钦尝曰:“观本行于乡党,考功能于官职,达观其所举,富观其所予,穷观其所不为,乏观其所不取,近观其所为主,远观其所主(近观者,观近臣也;所为主:接纳什么人依附投靠。远观者,观远臣也;所主:亲近依靠什么人)。孔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取人之术也”。既要及其言,然“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故更要及其行,因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看看孔子知人的几则实录--知弟子之长短:
(1)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由也果”、“赐也达”、“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不难看出孔子对弟子的能力、长处了如指掌,但对于他们能否遵笃仁的品德(而有匡正之能),孔子不轻易定论,可见仁义之难守(此处孔子仍主选拔以能而不及德,既是出于顺应当时体制机制的无奈,也反映儒家教民化德、拔人竞德的理念还较初浅,只有克己复礼之类的自笃,尚缺乏从立德、行德到成德、竞德的理念系统化)。
(2)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可见孔子守道与知人,临事而惧者,惧事处置之不尽善、惧事罢后而生不测之变者也(与孟子的生于忧患类似,只是生于忧患更强调思省的主动性);临事不惧、不好谋而好勇轻死者,危人也。
(3)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弒父与君,亦不从也”。大臣者事君以道,具臣者事君以力,孔子既知仲由、冉求难以长守于道、笃于义,也知他们仍有不为大恶(守法)的底线。
知人,必以知其人品(性)为重,《孟子》录有:“逢蒙学射於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於是杀羿”,是羿不知逢蒙之不端也,故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此以春秋子濯孺子之典故而言者,郑人使子濯孺子侵卫,卫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疾作不可以执弓,料必死,及知追者为庾公之斯,知必活也,是知庾公之斯必端人也(“庾公之斯学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於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
孝悌使诸父昆弟不怨谓之亲亲,推亲亲之义及于万民谓之容众;孟子曰:“君子之於物也,爱之而弗仁;於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爱惜物力,以其养性而非以性养也,故非由性之仁也;仁民以率从,以性化导之而彰其贤本,故非人之亲亲也,否则,爱物过分就有乏仁之忧,仁民过专就有疏亲之患,故亲亲而推及仁民,仁民而推及爱物(此处的爱,是指爱惜、珍惜;而仁之爱人,则有育养化导之意。其中,爱、仁、亲在爱的程度上是递进的层次),则诠释了君子由亲亲推及而仁于民,并以仁民而爱于物的中道笃行层次。
嘉善者,闻善相告、见善则迁、见贤思齐之类也;矜不能者,恤孤弱、扶无助、启民智也;故子张曰:“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君子亲亲而容众,所以,能亲和上下,执仁无争,但对人,也敢言失弊;对己,也闻过则喜,因此,君子能从善如流而不姑息养奸,和于同道而不结于朋党,所以,孔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前面讲过,各方心性情皆得安然而化争成助之度即谓之和,和、同实际都是为了在某种层面达到一致、统一,和基于理念而相协于行为,相济互补以弘德,故一道德而相周;同纠于行为而无论于理念,可其可并否其否,故同好恶而互比;《后汉书》云:“得由和兴,失由同起,故以可济否谓之和,好恶不殊谓之同。…是以君子之行,周而不比,和而不同;以救过为正,以匡恶为忠”。可见,君子之和,基于并育不害,和于仁义之道、和于价值观;而小人之同,同于某些权势者的个人意志、好恶(即同于私利,好逢君之恶),也包括同于某些背离了仁义之道、价值观的制度、规范、法条(不避长君之恶,亦同于私利)。和者,如羹之五味、如乐之六律也,相互协济而达理念功效(价值观)之贯一;同者,则若以咸济咸,焉能调五味而得美羹?若以太簇和太簇,安可协六律而成雅乐?如晏婴与齐景公所论梁丘据之同于君而非和也(“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故《诗》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无言,时靡有争。’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成也。清浊,小大,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诗》曰:‘德音不瑕。’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梁丘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朝堂君意每出,有赞而言理者,有忧而言阙者,也有闭目而称圣者…;赞而言理,必明由始至末成效之节点把握;忧而言阙,必彰所阙致乱之难御,都有君子求和的成分;而闭目而称圣者,则必求同之小人也。在国家用人上,历代忧而言阙者往往多有贬逐,然最终成效如合于所谏,即能召回擢拔,则反映了朝廷用人所求的君子之和。相反,若如袁绍以“吾不用田丰言,果为所笑”遂杀田丰,而专信郭图等谄佞之辈,就是在用人上求小人之同了。同样,周、比都是形成某种亲和及相互扶助。周者,众而不私、劝善之相济也;比者,私而不众、趋利之互助也。君子之周,周于道之所行;小人之比,比于亲之所同、利之所生。所以,小人以同比交朋,必为结党,谓之朋党;宋滕元发尝曰:“君子无党,辟之草木,绸缪相附者必蔓草,非松柏也。朝廷无朋党,虽中主可以济;不然,虽上圣亦殆”;既言朋党之害,亦云竞德为官人首重。辨别君子、小人,唯在清厘德与道的内涵,以格君王及君子的心中之非,故曰“事有违而得道,有顺而失义,有爱而为害,有恶而为美。其故何乎?盖明智之所得,暗伪之所失也。是以君子之于事也,无适无莫,必考之以义焉”。出于义,则为和而相周;出于利,则为同而互比;此亦“孟轲以强其君之所不能为忠,量其君之所不能为贼”云者也。
当今人们常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其中也有以义相交,还是以利相交的区别。以义相交者是指只要对方能守德秉义于交,即便曾经是敌人,也能成为朋友,否则反之;以利相交者则是指只要对方能使我获取或增大眼前之利,即便曾经是敌人,也能成为朋友,否则亦反之(人与人之交,皆知无作酒肉朋友,而望志同道合之交,然国与国之交,却有不明此道者,为国之交岂不难乎?)。价值观理念和规范寓于治道,其行与变皆清晰可见,由此可以始知末、察微见著;而以利相交,则无以知远(因其利益重点牵于个人好恶的无常性),遂致变化莫测(这是外交上的德小智浅);故以义相交的朋友,稳定而长远(因基于并育不害),以利相交者莫测而短暂。因此,欧阳修论之云:“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小人所好者利禄,所贪者财货,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反相贼害,虽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曰小人无朋。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故曰惟君子则有朋”。以义为立身之本的人交友怀义相接,笃义而遵、秉义而行者就将成为他们的朋友,因为这样的朋友是维护大义的志同道合者,只有维护了大义,才能使家、国、天下获得长久而安定的利(即所谓“利者,义之和也”);如朋友有背离义之处,就应指出来劝其改正(这是对朋友的责善、劝善之道),如果仍悖义而行,就不再是朋友了,这种基于共同的道义追求的交友,即可谓君子之和者。而以利为立身之本者交友怀利相接,目光只基于眼前之己利,判断朋友不看其是否笃义遵道,而是是否助于维护、增大自己的利,能助于维护己利者就是朋友,否则就不是朋友,这种基于维护彼此私利而相互借势的交友,即可谓小人之同者。对这些利本者而言,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其交友既不能长远,也必多不测,皆因失德而弃道(故只能见于眼前):首先,作为个体交往,他们彼此都有相互的利益图谋,只要能够从你那谋求到给我的更加巨大的利益,你的任何不义之举我都支持,但欲壑难填,以利诱而结盟者,很快定会因利争而反目,是故《吕氏春秋》言“凡乱人之动也,其始相助,后必相恶。为义者则不然,始而相与,久而相信,卒而相亲,后世以为法程”(为义者相与、相信以至相亲的持久,就在于其所维护的义由始至终之恒定;而乱人相助则在共同取利,一旦得利就转为彼此相争,遂至于相恶,根源在于利争对一己而言,其方向、对象都会随时势不断变化,其能恒定不变者只是不断增大己利的原则);其以权变求得今日之小利,必致明日之大失,可谓朝为友好、暮作仇敌(必以窃获始,以祸己终);其次,这种小人必为其周边的人所不容,一旦你支持或默许其非,则更多的人将视你为敌;作为国家交往也一样,好利无义的政府一定会成为其国内人民、甚至邻国的敌人,一旦你支持或默许其非,也就成了其人民甚至邻国的仇敌,而且这样的政府不可能稳定,一旦被推翻,作为前政府的支持者马上就成了新政权的敌人,所以,国家交往更需要有德义的价值观标准,这也是古人之所以采用交邻以义的柔远人之道进行国家交往的原因。
9、君子为政,忠君敬事,以义使民,以惠养民,民劳而无怨。(为政之道,须把握表率垂范,及欲求先施、不欲勿施之絜矩;如此,民才能劳而无怨。这是君子为政之纲和追求之效果,也是对上、对民的义之所在)
君子为政也仁,忠君敬事,君子事上之仁也;以义使民,以惠养民,君子治下之仁也,如孔子之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孔子对君子为政的总结:“君子惠而不费,劳而无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贪?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正其衣冠,尊而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威者,敬而畏也;威生于敬,可谓得其道矣,民对官之敬,不能来自以力迫从,而要源于凡事能合民心、经长远所产生的信赖与拥戴,如此,民才会有发自内心之敬;威而不猛,威之适也。《吕氏春秋》尝论用威,云:“不得其道(其道指威生于敬之道。不得其道者,以力迫从也),而徒多其威。威愈多,民愈不用。亡国之主,多以多威使其民矣。故威不可无有,而不足专恃。譬之若盐之於味,凡盐之用,有所托也。不适,则败托而不可食。威亦然,必有所托,然后可行。恶乎托?托於爱利。爱利之心谕,威乃可行。威太甚则爱利之心息,爱利之心息,而徒疾行威,身必咎矣。此殷、夏之所以绝也”,既说明了威托于爱利(爱民利民),而使爱利之心谕于臣民,则用威可达其适,也强调了威不可专恃、不可太甚,否则必致爱利之心息(则威过而猛),是以威愈多,民愈不用,以至亡国丧邦。可见,用威亦在务本,务本则重(行重于德道之笃定、心重爱利于民),重则下服其深远而畏不信、不从之患,即便暂不明其深、未知其远,亦少轻疑、无慢怠,于是威自生焉(故曰不重不威),故而令出必行、论事则定…;如此用威,可谓威而不猛也。
同时,君子为政,怀仁于政只是具备了率民心态,能否真正做到以仁惠民、率民从仁,还兼具善诱、善养、善劝之能,这就需要虚怀若谷、兼通上下,以宣传、完善、推行、评估自己拟定的方略措施等。首先,君子对于所要实施的方略、礼法等治道措施,应先自己能相信其可以善民、利民,而后施政劳民,这叫“举善劝民”(是推己及人之中适的起点),所以,民劳而无怨,就如子夏所言:“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后谏,未信以为谤己也”。其次,还须虚怀若谷、兼通上下,即曾子所谓“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者也;唐孔颖达尝释之曰“己虽能,仍就不能之人以咨所未能;己虽多,仍就寡少之人更资其多。内有道,外若无;中虽实,容若虚。非特匹夫,君德亦然。故《易》称‘蒙以养正’、‘明夷以莅众’。若其据尊极之位,炫聪耀明,恃才以肆,则上下不通,君臣道乖。自古灭亡,莫不由此”(与孟子的“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相类)。如此,才能策无遗漏、上下协力,以交功成,方可淳德正俗、率民从仁。
10、君子笃义而不务私,能临危授命、舍生而取大义。(这是君子为天下国家之担当的境界)
君子心怀天下,以天下之忧为忧,公天下之利为利,故孔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怀土、怀惠、谋食、忧贫,皆志在为己也;怀德、怀刑、谋道、忧道,皆志在为天下国家也(“禄在其中”不是目的和追求而是生活的手段,所以孔子才会鄙视过分看重自身衣食之士:“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君子面对利益会首先想是否符合义的规范,能舍己而为民、挺身于危难之间,勇于担当且始终一贯,故孔子曰:“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孟子曰:“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对国家、君王而言,具备如此品格的君子是不可或缺的栋梁,是维护德之恒、道之正、国家之兴盛安定的保障,故《吕氏春秋》云:“士之为人,当理不避其难,临患忘利,遗生行义,视死如归。有如此者,国君不得而友,天子不得而臣。大者定天下,其次定一国,必由如此人者也。故人主之欲大立功名者,不可不务求此人也”。
所以,在对管仲的评价时,孔子既言:“管仲之器小哉!”(管仲身为齐相,倚桓公之重、凭大国之资,“行救邢卫之事,而见存亡继绝之义”于天下,遂率诸侯“成贯泽、阳谷之会盟;此后矜功,振而自足,而不修德,故楚人灭弦而志弗忧,江黄伐陈而不往救,损人之国而执其大夫,不救陈之患而责陈不纳,不复安郑,而必欲迫之以兵,功未良成而志已满矣”;其身后未能举天下贤者以代之,“论鲍叔、宾胥无之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为数子者,皆不足以托国”,以致苏洵言“及其乱也,吾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故曰:“管仲之器小哉!”),同时,又称颂管仲:“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春秋时,鄋瞒之属害及济东,侵入齐、宋,陵虐邢、卫,管仲佐齐桓北伐山戎,开通燕路,故孔子称管仲平戎之功)。可见,孔子既言管仲器小,又许其仁,赞其功;言器小者,未能始终如一地忧天下之忧而光大其义也;许其仁、赞其功者,为其所行匡正禁暴、继绝举废的仁义之道也。这就是孔子辨证的是非观。
其实,后世对管仲的非议更多的并不在于其“振而自足”、“功未良成而志已满”等未光大其义者之类,而在于因其事先主公子纠,射钩之举重罪于纠,而使先主纠难免于死,可管仲不罪己从之或为之复仇,反而相杀其主者(如子路所言),即所谓“召忽以忠死,而管仲不能固其节”之类也;但相比于使齐富民强国、霸诸侯、匡天下,此舍小义而当大义者也。
所以,君子大行大义,往往非若匹夫匹妇之为谅;君子不枉生亦不轻死,枉生则贱志,轻死则害志,生死皆为能顾全仁义之大者也,这与孟子的“舍生取义”是一致的。历史上,确有在个人失德而治天下仁贤的为政者,他们确实能屏蔽自身的不肖性到取士、治民等为政举措中去,这是因为使民能群可聚是逻辑哲学而并非仅是品性修治之类,故即便不肖者,如有强国之心,只要足够精明,也能知其逻辑,进而解析措施加以笃行,但仍会因习惯而劣性易发,从而导致德乖道乱,动荡社稷(终往往被归入“并仁义而盗之者”之列);更何况多数人并不具备这种认知睿智以求屏蔽,而是以一己之好恶作为思行准则,这就使修身之失难免不祸于治政,所以,不能以大义、小义之论,无视或否定儒家要求君王及君子修德齐家以正天下的主张。然至理学转以品性修治为根,遂大失儒家能群本旨,如此,即便表面修身无失,也未必实现能群可聚。
君子所异于一般人者,仁义、道德及其持重、笃定之类也,非术之能也,正如孔子对颜回与子贡的比较:“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所以,见利而悖义者,不取;守节而临危者,不避;故国家选贤拔黜,当以德为首,能为辅,术能之欠缺可以知人善用补足,所谓“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这里己所患的“不知人”,主要指以不知其人操守之一贯为患(包括其德道所笃定的层次和程度;“知人”的核心是因通达人性而能深知人之品性,及相关品性在待人接物中,尤其是若以其率民治事时所产生的作用),而其术才则来自民声、人闻(荐举)或教养、历事以观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