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之心性论
(2016-06-28 06:4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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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儒学文化历史教育杂谈 |
分类: 儒学与理学 |
2、
从“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念,可以看出,理学对儒学的曲变、诠释,是从自修文化角度,而非统治哲学角度进行的。论之当由于理学先哲们的为政实践少而学术研引多,遂离凝心聚力的内涵之道、转务仁义的表面之苛,故其论史,全然不明儒学以致功于治为任,如其注《春秋》也,以为“春秋之作不为晋国伯业之盛衰…。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甚至言《左氏传》“只是以世俗见识断当它事,皆功利之说”(董仲舒所谓“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以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羞称五伯,为其先诈力而后仁谊也”,是仁人论事的取向而不是论史的态度;孔子尝总结“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也是论史。五伯盛衰是春秋的重点,既须查找周朝王道不显而屡被霸道取代之因,也应辨析五霸兴而不久的更替之由,突出反映了执德不弘、信道难笃,未有德道细化和系统贯行措施等问题,焉可不深论?),皆是经史脱节之论,却不知德道之义是盛衰之源,而《春秋》正是从盛衰成败的事实来论证为治之本在德道,德正道明,盛功由始;德乖道偏,乱亡遂作,根源皆在人心聚散的广度与深度,这也是孔子言“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的本意。倘若将德道之笃与国家功业盛衰的致用脱开,其所谓学又有何益?其所谓理又何成其理?至多不过是“徒经思天衢,内昭独智”之类,更不明儒学得以数千年传承全在其致用之效(这也提示后人,经史必须结合学习,经是史所兴衰之纲,史则是经所实践之录。不明经,则难以看透史;不通史,亦难深明经)。前面哲理和中庸都已述及,儒学遵从人性,认可人有私有欲,但须有度而节,故提出笃仁之度在并育不害之中适,以从梳理长远利益之同出发,化相妨相伤为互促相助。这是儒学得以充分发挥每个人的天之禀赋于同向进勉的秩序灵魂,也是儒家仁德得以落地广兴、入化民俗的基础,因此自汉文以下,造就了长期的人心凝聚和物阜民丰。而朱熹把程颐所谓中庸的“不偏、不易”,改成“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并认为“中庸只是一个道理,以其不偏不倚故谓之中,以其不差异可常行故谓之庸。未有中而不庸者,亦未有庸而不中者”,遂使理学所谓中庸,只有中而无庸了,从而丧失了儒家中道求适而成理的灵魂(为上者须率先以庸道求适;所成之中适,才是儒家上下、彼此应笃之理),且在“天下万物当然之则便是理”之下,用中也就成了被动折中之类,焉能再维护中道之正?在上下之理平等的则无先后之下,又必以上理为适,岂可再精度有欲之节(其节之度必以庸道求适,方可确定)?是以只得苛求在下之臣民修其无欲。然而理学要求无欲,当然违反人性;且无欲必伤天之禀赋,违反人性则难为真、难持久,终使士人之修治越来越邀誉于表面而尽失弘道之实了;故南宋以至明,贤达动辄请辞、避险保身者众,少了汉唐时没身之争的大勇;而朝廷爱民之声盈耳,却图敛之政愈亟,权变实用以至贤佞并叙、纲常跌宕,百姓自然脱淳朴而尚奸诡,此仁德之所以化实为虚也。
理学认为人天赋的本性只有善(即贤性),不肖性则源于后天的欲望,于是把先儒理源自性的求是逻辑最终颠倒成性源自理,即朱子所谓“宇宙间一理而已,天得之而为天,地得之而为地;而凡生于天地之间者,又各得之以为性。其张之为三纲,其纪之为五常,盖皆此理之流行,无所適而不在。若其消息盈虚、循环不已,则自未始有物之前,以至人消物尽之后,终则复始、始复有终,又未尝有顷刻之或停也”(由性即理颠倒成理即性;非其理之性不是性,而是后天的欲),进而提出“存天理,灭人欲”,显然是欲以其理规范人性,比于先儒顺于人性而兼顾成理的逻辑,何其谬哉(其所谓“复性”,真不知其复焉往?)!不仅否定了汉代儒家原来“仁贪之气两在于身”、“可养而不可改,可豫而不可去”的人本两重性的观点,也把儒家教化所强调的辨笃中适之修逆转成个人灭欲之修(社会责任转为个体责任),从而否定了基于并育不害的中适行仁之度和“使民有欲而节”的制民之道。实际是杂老释之无欲、恕恶理念灌入儒家伦常而使百姓为仁丧失其度而趋于无限,这是要求行仁之理脱离治道环境和治乱责任的桎梏化、强迫化。然而,由于人不可能真无欲,所谓无欲之苛,至多亦不过节敛其欲而已,其与儒学之有欲而节的关键区别在于节敛之度的确定。儒学认可人皆有私有欲,故能规范其度,即在欲求先施、不欲勿施的中适,我欲取于甚,则他人亦必以甚反取于我,是以强调精求其适;这是一个需要公开集贤争论,并须以欲求先施、不欲勿施的量己度人才能统一的过程(也是是非互动而成上下同理的过程);此孔子是子路拯溺受牛、非子贡赎人却金,而《吕氏春秋》言孔子“观化远”也。而理学因苛以无欲,自然无度之规范,从而只能以自智来节敛其欲,且无以公开主张和维护;而人人自智之度皆不同,难免相害相妨,故终只能统一于唯上意是从。于是,上自智下养育之度以规下,下以无欲相接,必不能异议,这就使在下者难得其养育之适了,因其扼杀了精求其适的过程,也就再难使个体与整体利益相同于一。不难看出,理学把儒学促使人能以其社会性主导个人思行的主旨(其个体性遂能被社会性所节),变成了彻底祛除人的个体性,因而成逆性之学(也否定了人的仁贪两重性);是以相让于表而诈获于里;迫于相让之际,则无愿于辛勤,自会滞碍发展;得以行诡之时,则又无所不用,必然相冲相害。所以,不仅不能发挥万民各自天赋而为同向进勉,而且只能激发互诘相伤而为异向相耗。这是无论任何哲学或学说,一旦苛求人须以无私无欲修处,也就再难求得合力统一,而转为斥力相冲的原因。其结果,轻者离散人心、滞碍物阜民丰的发展,重则结党相攻、祸乱国家、自削自亡;根源就在于其为逆性之学的本质。南宋末年,诸如:包恢断案逾法而不贷民情;李廷芝守扬州明知无望,却仍亟剿民命(当时宋帝已降,城中粮尽,“道有死者,众争割啖之立尽”,之后“烹子而食”,却仍驱民赴死以奉其节),反映了理学以在上者自智其欲为度的官风已开始泛起;及至明代,上皆自智之主,下多自智之臣,愈演愈烈,从科道、台宪、职臣以至宦寺交诘倾轧,纠事而不言德,遂有太祖、成祖之负气妄杀;到彼此勾连、党同伐异,纠人而不言事,遂起王振、汪直、刘瑾之祸;再到君以臣无可信、臣以君无可恃,以至万历内帑绝不拯外、崇祯大杀封疆失事,最终诸臣一路迎降、各为出路,遂有史可法之悲叹:“在北诸臣,死节者无多;在南诸臣,讨贼者复少。此千古未有之耻也”。及至清代因治道回归中适,方见改观,如李载文、尚那布者,能以己死节,而全民之生。
故曰:“民无所好,君无以权也;民无所恶,君无以畏也”;顺民之好恶,导之以中适,才能互动而成上下之同理;凡事皆持上下之同理,才有万众之一心,也才有国民的合力统一。若变中适为自智,哪得互动相成之同理?若以法威相迫,只能人心愈离、相斥愈烈,因此,孔孟儒家才提出:“圣人之制民,使之有欲,不得过节;使之敦朴,不得无欲”。可见,孔孟儒家之天理必本于人欲,是故孔子有“天地之性人为贵”之说;但又非趋愿各异的肆志之欲,而是需要修教统一、梳理长远而生的,是基于人性之德与并育不害之道而能成就长远的愿望,本质是顺人性之趋而成大多数人(甚至全民)一致之欲,即所谓民心归一,这是儒学具有强大凝聚力的保障;所以“天道本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之所欲,天必从之”,绝非虚言(其言汇聚人们基于人性本原之诚的共识所能形成的力量无法阻挡,这种汇聚的共识就是左右历史进程的所谓天意),如果脱离了我民之欲,就真不知理从何来了。从程氏之“性即理”,到朱熹进一步曲释“太极只是天地万物之理”,“性者,即天理也,万物禀而受之,无一理之不具”、“性即理也,在心唤做性,在事唤做理”,如此,则性本于理(理自天理),遂成“理即是性”之说,而非其所谓理之性就不是性,而是所谓欲,是要修身祛除的;这与先秦两汉及唐代儒家所谓性与理的生成顺序恰好相反(如董仲舒之“仁贪之气两在于身”,“天两有阴阳之施,身亦两有贪仁之性”;及韦处厚的“顺人则理,违人则乱”),从中可见,理学对天理与人欲之割裂。正是由于孔孟儒家认识到人性的贤性本原、不肖本原两集,且“可养而不可改,可豫而不可去”,才强调在上者主以上下彼此互动而生同理、梳理长远大小方成一心的中庸之道凝心聚力;至理学,则代之以迫民立仁义之极的削刻修性,以刻人人之性就于顺善,如此,就可使一己之理成为万民之同理、使一己之心得成天下之一心(何其谬哉)。
“存天理,灭人欲”否定人本两重性的实质,是把仁义礼智这些人的贤性本原当作了人性的全部(而把不肖性本原当作了欲);如此,人也就只有社会属性而无个体属性了,那么,仁义礼智也就无须通过君父表率带动、治道上下中适以及社会化的引导和涵养,就可以在全社会普及而形成稳定的社会秩序的,也就当然祛除了君王(国家)在其中应承担的垂范教化、厚民劝民、尊德尚贤、察征考建等确保治道中适的责任,其结果只能去强调人要与世无争、随遇而安之类。故其论《中庸》,亦完全基于自修,而非理的互动相成之则:“圣门之传是书,其所以开悟后学无遗策矣。然所谓‘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者,又一篇之指要也。若徒记诵而已,则亦奚以为哉?必也体之于身,实见是理,若颜子之叹,卓然若有所见,而不违乎心目之间,然后扩充而往,无所不通,则庶乎其可以言《中庸》矣”。理学的开悟致知的方向,在以“知天”为目标下,成了追求“可以赞天地化育”、“与天地参”之类,不仅难得其实,而且在“万物当然之则便是理”之下,把中庸曲变成了折中、用中。诚然,保持其性情中和,方能达开悟明理之途,但中庸于性情之修只是其一个侧面(是实现其灵魂的心态涵养),并非中庸的灵魂。中庸的灵魂在于其为社会秩序所构筑的原则,即君子(为上者)凡事以欲求先施、不欲勿施的率先行仁,通过是非的互动相成,使上下达于同理、笃于同道,而成人人并育不害,由此而确定的是非之理即所谓中适,这是凝心聚力的保障。故曰孔孟儒学是非之笃是笃中适,理学是非之笃则仍笃行仁;但宋儒所谓性情之修的心态涵养并非儒家的修诚以从容中道(包括笃德不违的去伪及安情用智的去暗),而认为凡事的取舍去就不需人思用智之类,而在修其“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之下的不期然而然的“无所为而为者”(如乍见孺子入井,而生怵惕恻隐之心),且释曰:“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所谓普万物、顺万事者,即‘廓然而大公’之谓;无心、无情者,‘物来而顺应’之谓。自私则不能廓然而大公,所以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物来而顺应,所以不能以明觉为自然”。之所以提出以“无所为而为者”的无心之觉修其心性,根源在于理学修仁丧失了求各方中适以达同理的抉择方向(也是是非精辨以求统一而有能群之力的心态保障),因而也就失去了用智于深思、再思的取舍逻辑,遂以用智之思皆为人欲。如此修性,至多只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知而违之,伪也”,然却又成了制造“不知而失之,暗也”的推手(使其对事物的认识相当局限,难见大体与全面),“暗为伪焉,其患一也”。可见,理学穷理尽性以修“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的结果,不仅否定基于德道之笃对一事一物判断的是非精求,而且去除了慎思详虑的事物了解、全盘精划的变化应对(哪里还有中适之求?),更无法阐明凡事皆能以自然之情、无心之意而直达大公、中节的修为途径;虽程子言“息思虑”、张载曰“客虑多而常心少,习俗之心盛而实心未完”,但至多是对无关于己者(且必去其社会性思维),而对于己有关者,人不可能少息思虑,故至朱子则云“人心无不思虑之理”,且亦尝解周子“诚无为,几善恶”曰:“诚是实理,无所作为便是‘天命之谓性’;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几者,动之微;微动之初,是非善恶于此可见,一念之生不是善便是恶,孟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是也。…濂溪言‘诚无为,几善恶’,才诚便行其所无事,而几有善恶之分,于此之时宜当穷察,识得是非,其初有豪忽之微,至其穷察之久,渐见充越之大,天然有个道理开裂在那里,此几微之决、善恶之分也。若于此分明,则物格而知至,知至而意诚”(诚哪里是用以无为、行其所无事的?!可见宋儒杂老学之深),显然,朱子虽有附和前辈之处,确仍提倡精思明辨、穷察不懈,但并未阐明精辨是非的取舍准绳在笃德(仁义)与道(中适)而能见长远,这才是使人能诚而不悖的根基,哪里会“天然有个道理开裂在那”?更需说明的是,凡事精辨是非,因见于长远与全面,而能使上下、彼此同悦共遵,遂成大效、长功,其间知至的成分远小于养气的成分,即让决策者及参与者在其间不断受到鼓舞而笃德道更坚;这不仅是因为术业有专、德道是统,而且所谓知至者仅是对该前事物而言,后事物与前事物即便再类似,也不可能在所有细节上尽同,倘若只强调“知至”的成分(以此来诚意),就会把前事是非精辨的果,用于对后事的“物来而顺应”,而失去进一步精辨前后之异的谨慎,是以难免使决策者陷入教条僵化而不自知。同时,因思虑自不能无欲,在不明笃中适而求长远以导其欲之下,遂只得提出以思窒欲、窒欲以正思自解(问:“何以窒其欲?”,答:“思而已矣。学莫贵于思,惟思为能窒欲”。或曰“思不正不足以窒欲”,曰:“思而不正是亦欲而已矣,思其理之是非可否,则无不正矣。所谓收心、正心不是要得漠然无思念,只是要得常自醒觉,思所当思而不悖于义理耳。”但义理临事都存在角度问题,必道中适行仁德以为准绳,精求细察方能实现广大而长远的不悖,故朱子所谓“思”难以用于临事是非之思,且因其无根,必因人而异,最终也只得返回“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自圆),于是越思,临事越无细究,遂愈发自以为智;越求大公,越虚而无实,故再难致功于用;进而也造就了宋儒自负并务虚的治学态度(皆是“不知而失之”之暗),如张载“以为知人而不知天,求为贤人而不求为圣人,此秦、汉以来学者大蔽也”;朱熹则言“今看来汉唐以下诸儒说道理见在史策者,便直是说梦!只有个韩文公依稀说得略似耳”,哪里有一丝汉代“伏生将老,文帝嗣以晁错;谷梁寡畴,宣帝承以十郎”之对先贤著述的珍惜与谨慎!其所谓“大公”、“自然”之类的修治取向,在宋代尚以“当然之”为绳,故张栻曰:“无所为而然者,命之所以不已,性之所以不偏,教之所以不穷;凡有所为而然者,皆人欲之私,而非天理之所存。此义利之分也”(即以教引导人之所欲趋向“本心之所当为而不能自已”的“当然之”方向,以去利心而归于义。盖源于《吕氏春秋》“命也者,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在“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下的异端阐发;《吕氏春秋》原意是以晏子知命来说明命运无常,不必以保命而为,当以义决而安处;以保命而为,未必能保命;以义安处,则使命得其所,往往能全生;核心是说安命不可只图眼前而要着眼长远,只图眼前则异志愈显,着眼长远则各心趋同,故往往可保性命之安。然若着眼长远,就不能以无所为而然者为天理、以有所为而然者为私欲,否则,既会忽视事前豫规、事中内省的作用,又更加固执己见,也自然再难认同理之互动相成;但实践中,这种弃主动恪求同理心性的泛滥,使彼此作为皆广受制肘,遂只得行模糊是非之道,终成对下苛责、对上涵容以至恕恶之风);至明代则曰:“凡无所为而为者,谓之天理;有所为而为者,谓之人欲”,这是在宋儒基础上的进一步曲逆,即凡由欲起者皆非天理(遂使中庸之道渺焉不可见),也是明代朝论难有远略、争相大言以至言路淆乱国是的重要原因,是以无事则疾言诤论、排斥异己,临难却不知计出、只图求安,遂有“寇饱自飏去”之论、“国家即弃辽左,犹不失全盛”之说…。由此可见理学对明代士心、民心之害,遂使明代再无汉唐之强(因人心再无汉唐之凝聚),故《清史稿》云:“濂、洛以后,遂启紫阳,阐发心性,分析道理,孔、孟学行不明著於天下哉!”
《洪范》九畴之五曰:“建用皇极”,皇极是君对万民而言,核心是以仁德中适对待每个百姓以使人人并育不害,如此,人人与君在治道恩威上等距(突出的是全民人格平等),君遂有“中天下而立”之名,故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是以有“大中”之说,这是使德道得以贯彻而达贵一的基础。皇极是君民合体的互动概念以求能群,而非朱熹所谓“皇是指人君,极便是指其身为天下做个样子,使天下视之以为标准”、“应于事到至善,是极尽了”之类。朱子之误仍在于没有君民整体的能群互动概念,而只是基于德义之自修,遂只知求极、不知求适,故而以为“极之为义,穷极极至,以上更无去处”、“极,不可以‘大中’训之”、“极无中意”。其他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之类的解读,也是以个体自修概念替代整体能群概念(详见《孟子》析读-2)。
论南宋权臣多奸,很大程度上在于贤者之不争,动辄引疾求退自保,此孔子“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之谓者也。及至明代理学入治,诸帝肆意于适,是非衔于好恶、信用群小,已不似宋帝很少桎梏谏臣,而是广置网罗、动辄逮狱杖戍,且创死甚众;于是,谏言环境的苛厉变化与存理灭欲的中和之修相结合,促使士大夫之贤者将为政之笃转向自身名节,而从国家兴衰的责任中脱出;观刘健之讥李东阳,可叹其邀名自矜之甚,已全然不以社稷苍生为怀(“初,健、迁持议欲诛瑾,词甚厉,惟东阳少缓,故独留。健、迁濒行,东阳祖饯泣下。健正色曰:‘何泣为?使当日力争,与我辈同去矣。’东阳默然”;“刘健、谢迁、刘大夏、杨一清及平江伯陈熊辈几得危祸,皆赖东阳而解。其潜移默夺,保全善类,天下阴受其庇,而气节之士多非之”)。所以,诸臣疾谏以至没身者虽也不少,而《明史》却言:“然论国事而至于爱名,则将惟其名之可取,而事之得失有所不顾,于匡弼之道或者其未善乎!”然而,维护纲常秩序再难如汉唐以“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为恃敢于直指君之罪过,而是君罪再大,也要设法归于臣下所为(这又与宋代因程、王之争导致议祸乱危亡的责臣避君不同),所以,诸大臣中绝无如贾谊冯唐对汉文、汲黯司马迁对汉武、霍光对刘贺、王珪对高祖、魏征对太宗的君臣之争,而只是臣臣之争(又有多大用?去了王振,又来曹吉祥;去了曹吉祥,又来汪直,…络绎不绝也),遂于朝政之兴利除弊,越发忽正本而重逐末了;于是,面对苏松之重赋,罕有敢言其弊者;贵戚宦豪夺民之田产,罕有敢绳之于法者;中官尽掌天下利源为害地方,罕有敢不服从者,…皆因这些虐民之政均出自帝心(其“批鳞碎首”以疾谏者,已非当争之“大臣”,不过言官主事小臣而已,且多以矜名为比,哪还能起到格君心之非的弘道作用?);遂有“赋可均,不可减”之说,遂有待寇掠饱自归之策,遂有天下岁入内外之别,百姓民生也逐步沦为朝臣借以为言的工具。而难以匡君于絜矩之道下,又促使贤士大夫转以徇名为节,然以求极不求适之心,总非小而误大,乃至国是淆乱;诸臣舍持重而轻更革、去中正而操偏激,其在下时穷极讥刺、任上日又专擅恶直,好争之烈虽前古未有,而史家“谓其忠厚之意薄,而衒沽之情胜也”,盖不如其本而只纠细末以至于诬者也,终致朋党之势成;《明史》论曰:“朋党之成也,始于矜名,而成于恶异”,“居言路者,各有所主,故其时不患其不言,患其言之冗漫无当,与其心之不能无私;言愈多,而国是愈益淆乱也”,而“端揆之地,遂为抨击之丛”;其治身尚不能以中适,于政、于民则可知也;是以朝廷越来越只顾眼前而不见长远,群臣交相倾轧、结党相攻,至国亡仍不能已。可见,在宋代,私之所正不争必枉屈于民,中适之度不辨必上下多诡,已属乱纲祸国之类;而至明代理学入治,则已全然不知中庸为何。
清代戴震尝在《孟子字义疏证》中言:理学“其所谓欲,非帝王之所尽心于民;其所谓理,非古圣贤之所谓理。盖杂乎老释之言以为言,是以弊必至此也”,“截然分理欲为二,治己以不处于欲为理,治人亦必以不出于欲为理。举凡民之饥寒愁怨,饮食男女、常情隐曲之感,咸视为人欲之轻者矣。轻其所轻,乃‘吾重天理,公义也’,言虽美,而用之治人,则祸其人”;不仅如此,需要说明,理学之无欲虽源于老释,但又不是老释之无欲。上之治己、治下,不仅是处、出之别,在一元天理论下,无欲、灭欲是为了修行仁义,而仁义所行之当否在上之理,所以,在下之人何时应灭欲、何时应处欲,皆在上之所欲;也就是说,在下之人该出欲、处欲时,无欲、灭欲亦成其罪。故如用以入治,则为祸愈大矣(是故首辅夏言因力主收复河套,而被嘉靖帝怒诘以“强君胁众”罢黜,以其无私也;阁臣严嵩阴揣帝意,遂力言河套不可复而得进,以其有私也)。
以上之祸端源头,皆在于“理即性”要求上下修行仁义的平等而导致的理向权力倾斜,然而,理学对社会秩序的扭曲还不仅于此。既然无法直陈其理,以求上下同道共笃,在下之忠厚者,为了使百姓(及自己)免受于冤、邀得于利,而教民(并自行)虚其表以奉上;奸诈者,则揣度上意,而以上所好之理相投,以成其私;于是,表里两离、上下相蒙,论理日邪、趋炎尽诡,使民风乖薄、人心尽散,这是理学对社会秩序造成的更深层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