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王如米90后教育 |
分类: ■王如米■虚构 |
此时,我叔叔王成功正在解她上衣的扣子。已经解到关键的一粒了。这一粒若解开,什么都好说;这一粒没解开,其他的也白搭。这一粒扣子真他妈紧啊。就在我叔叔快要得手时,阳阳眯着眼,把问题提了出来。我叔叔在心里说,这个女人真他妈会提问题啊,她火候把握得很好。如果我叔叔的回答不令她满意,她会一甩身子,把我叔叔的手从高峰处摔落下来,我叔叔还要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毫无怨言。但是如果我叔叔说,好啊,我给你买,那这成了什么事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些像嫖客和妓女。女人们总是这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于是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卖掉了。想到这里,我叔叔于是说,去,谁给你买车啊,同时手一用力,突破了扣子的防线。
于是,阳阳像潘金莲那样夸张地大叫起来:你不能这样!
从此那部臆想中的小车一不提防就从他们中间冒了出来。有时是在电话里,有时是在餐桌上,有时是在床上。她撒着娇对我叔叔说,你答应了我吧,啊?我叔叔说不。她说你不买,我就不理你了。我叔叔说不理就不理嘛。她一扭身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当然不是泼妇式的哼,而是小蜜式的哼。它像一只可爱的小猫,在电话里冲着他喵喵,然后从床上或她身上跳了下去。这时我叔叔很冲动,很想去给他买部她要的车。交往了这么久,我叔叔还真的没买过礼物给她。而女人,是喜欢经常有一些小小的礼物的。她们喜欢小小的礼物如同喜欢小小的惊喜。但是我叔叔想,那样,她成了什么人,自己又成了什么人呢?我叔叔认识一个女人,是个专掏有钱男人口袋的角色。有一天,她恬不知耻地在我叔叔面前显摆,说:你看,我又换车了,它漂亮不漂亮?这种车,叫“情妇车”的。我叔叔想,如果自己答应了她,不等于承认他们的爱情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一样需要物质的维系吗?而我叔叔一向都固执地认为,到了一定的时候,爱情便和物质没有很大的关系了。
阳阳,我是不会给你买这部车的。因为我爱你。我叔叔想。
事后,她问我叔叔,我是不是一个放荡的女人?我们是不是触犯了新婚姻法?
我叔叔笑着说,那还用说!我叔叔把她放在怀里。她娇小的身躯和他比起来就像是小菜一碟。我叔叔努着嘴让她看,让她看到自己是如何的小菜一碟。她就像一条小蜗牛一样,偎着他,蜷缩得更紧了些。我叔叔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叔叔知道,只有一个好女人,才会这样故作惊人语。也许,她心里还有几丝对家庭的内疚和不安。她希望借助这种决绝和极端的方式,来求得她的心理平衡。仿佛她在对自己或别人说,我承认自己是一个放荡的女人,行了吧?
后来,她热了。一热,她的手脚便不安分,要从我叔叔怀里挣脱出去。她像条泥鳅一样,一溜,果真从我叔叔胳肢窝下溜走了。她游到了我叔叔的枕头边,手支着下巴,望着他。
她拍拍我叔叔的脸,说好了,我们只做情人的啊?我们可别有什么非分之想。
这个女人,一颦一蹙都让我叔叔心动。现在我叔叔隐约知道了,一个人,是可以跟一个关系不好也不坏的人结婚的,但总有一天,他(她)会碰上爱情这种鬼东西。
我叔叔对阳阳说,我什么都愿意买给你,就是不买车。
阳阳说,我什么都不要你买,就是要你买车。
我叔叔说,为什么?
她说,为什么?
我叔叔说,你不懂。
她说,你不懂。
两个人之间从未出现过这么大的分歧。不,他们之间以前根本就没有分歧。他们是那么默契,那么心领神会。对于他们来说,彼此的眼神、体态、睫毛、牙齿、指尖,都是取之不竭的语言的源泉。他们很珍惜这种感情,从不提过分的要求,哪怕是:什么时候到你家里去看看吧。他们尽量避免可能的窘迫、难堪和对家庭的负罪感。不过仔细想来,这次的争端其实起因于同一个着力点,那就是,他们都想证明爱情的存在。换句话说,假如是我叔叔说,有一款车很漂亮很适全你,我很喜欢,我买一个送你吧,那么,坚决拒绝的一定是她。正因为爱,他们谁也不肯屈服。
过了几天,阳阳换了一种方式。她对我叔叔说,天气变冷了,你冷不冷,要不,我给你织一件毛衣吧。她仿佛听他说过,我婶婶不太会织毛衣。在最冷最冷的冬天,我叔叔也不过穿一件羊毛衫。谁知,我叔叔听了电话,竟怒气冲冲起来: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想让我把毛衣穿在身上,常想着你?不,我不要,我不要你送东西给我。我不喜欢。阳阳才不管我叔叔说什么。那次见了面,她就张开手指在我叔叔身上量了起来。我叔叔发现了她的企图,他说你量也白量,我说不要就是不要。阳阳哭了起来。
这是自他们有了交往以来,眼泪第一次在他们之间出现。我叔叔有些发愣。就像一个人在什么地方碰上了恐龙,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因为恐龙作为一种早已灭绝了的和人类隔着若干年代的动物,谁也没想到它会再现。我叔叔向阳阳伸出了手。然而,它们是否适宜在恐龙身上落下?我叔叔正在犹豫着,恐龙忽然变小,最后像一条小虫子热乎乎地蠕动在他的手上。
别哭。我叔叔为她抹着眼泪。结果,我43岁叔叔的眼泪也忍不住在这个小他17岁的女人面前跑了出来。他们就一边哭,一边看着彼此的眼泪你追我赶。
在这之前,他们对自己驾御感情的能力深信不疑。都是结了婚的人了,不可能还像小青年似的被感情折磨得神经兮兮,死去活来。他们没有悲伤的资格。他们惟一的祈求是彼此心灵的默契和灵魂的快乐。他们的心智已经成熟。他们曾经以为自己是很潇洒的,见面如烈火酒精,分开则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但是,他们都没想到,他们驾驭不住它了。爱情要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好啊,那我们就向爱情投降吧,我给你买一部你要的车子,把你原先的那部卖掉,它大概是你丈夫送给你的生日或结婚周年纪念礼物吧。然后,你可以骗你的丈夫,说你把车卖了,自己重新买了一部;然后,你帮我织毛衣,给我买领带,像个妻子一样对我无微不至,当然也像妻子一样无端地猜疑和敏感;然后,我们的爱情便张灯结彩披挂上阵,向彼此的家庭挑战,直到有一天它变得俗不可耐精疲力竭为止。我叔叔激动地说。
她心里动了一下,忽然预感到,她会失去我叔叔。是的,她已经被爱情折磨得憔悴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又一直理不出个关绪。现在,我叔叔给她理清了。然而她已经做不到不在乎了。爱情这个鬼东西,谁也不放心它在屋外独自过夜,都想找个东西把它安置起来啊。她笑了笑,站起来,把我叔叔抱紧。跟我叔叔一样,她也不忍心他们的爱情掉到灰尘里去。可是,又怎么样才能真正做到这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