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一家商场服装部试衣服，比划了一套又一套，总感觉没有我要找的那一件。

    自进服装部挑选衣服后，就发现一个男孩的目光在我身上走来走去，让人觉得他在用目光剥我的衣服。我的腿像鹤腿那么长、我的腰像蜂腰那么细，他激动地说，你的身材真好！我真的看见衣架上那块红色衬衫飘过来蒙在我的脸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睛注视着一个红脸女孩。我为什么要躲避他的眼睛？我也看着他，他闪亮闪亮的瞳孔里就出现了一个忸怩作态的女孩。那个女孩就是我。其实我不想这样，我想让自己含蓄些。可是心里却生出许多鲜嫩的爱情之花，它们疯狂盛开，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对他笑了笑，他对我眨巴了一下眼。男孩挺帅的。

    当天傍晚，一个穿着黄色运动衫的家伙手拿一支玫瑰花出现在纤艺美发店。女老板心不在焉地给一个男孩吹头发，她后来就保持住这种姿式不动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手拿一支玫瑰花的他走到了我跟前。的确，这种场面你只能在电影、电视上看到。

    王如米，你跟可可认识？王如米就是他，可可就是我，美发店的女老板让我们彼此认识。

    我们的爱情就这样来了。在我17岁，王如米16岁的时候。

    粉红色裙子一上身，一种亭亭玉立的感觉也洋溢在我的身上了。王如米趁我飘飘然时抱住了我，他是从后面抱住我的，他的两手匝着我的腰肢，他的下巴压着我的肩膀，他呼出的热气让我脖窝那儿痒痒难受。

我们的嘴咬到了一起。

二

    我们居住的这个小县城没有适宜少男少女谈情说爱的环境。灯光昏暗、乌烟瘴气的舞厅不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能去的地方。有一天我们进了舞厅，刚刚舞罢一曲，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截住我问能陪他跳吗。王如米将他推到了一边。王如米到吧台买饮料的工夫，又有一个男人走过来，他向我竖起两根手指，看我不动，他又竖起了一根，一共三根手指向我晃动着。他竖起三根手指是什么意思，但我敢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王如米正在数钱，我把他拉出了舞厅。王如米听完将我搂在怀里拥着我默默地往前走，他不回答我就给他使小性子。走到黑影地时，王如米在我耳畔说，他是暗示三百块钱你陪他睡一次。他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呸呸向地下吐着口水，并发誓不进舞厅了。我们走进一家电影院，银幕的画面是追追杀杀的武打片，热恋的少男少女需要温情的氛围，血腥四溅会将爱情吓跑。我们手拉手走在又黑又短的马路上，只几步我们就走出了市区，开始面对黑墨一样的天地了，有风刮过时还能闻到人畜粪便的气味，狗叫声工厂里机器叫声此起彼伏。

 

    王如米解开脖子上的纽扣说，真能把人憋屈死！

    王如米又说，我想到佛山闯闯去！

 

    佛山听上去像一个山村名，但它却是黄飞鸿生长的城市，也是一个年轻而朝气蓬勃大城市。王如米走了，我怎么办？我用行动质问他，我抱住了他，他低下头吻了一下我，他说，我养活你。王如米这样一说，我刚才还空空落落的心里一下装满了希望与光明，我也回吻一下他。

    王如米说，海枯石烂？

    我说，不变心！

    我们心中的爱情之花将要移植到佛山。佛山的阳光雨露一定适合爱情之花的生长。

    那天晚上，坐在黑夜里憧憬着我们的未来。未来像霓虹灯在我们面前闪烁，我们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佛山。

三

    我们的爱情之花在我们双方家长的眼皮底下茁壮成长。

    但是我爸和我妈坚决反对我们闯佛山。我妈跟我说了一晚上的理由。早晨我妈藏匿了我所有证件。我的哭闹声让我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后来开摩托车将王如米请进了家。我妈、我爸、我、王如米坐在了一起，我爸吸着王如米给他点着的烟说，小可，你看这样行不行，让小米先去，等他站稳了脚跟你再过去。王如米的手在桌底下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用劲地攥着我的手，他是暗示我同意我爸的观点。王如米的眼睛躲闪着我，我估摸着他和我爸在路上达成的共识。这种共识让我一眼就看穿了，我在心里将王如米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这时候我爸与我妈从我们身边站起来，他们退出了房间，并且将房门关严了。王如米拉住了我，我把在心里骂了一千遍一万遍的话喷射出来，叛徒！你是个男人吗？你怎么这么没立场？王如米一下子将我拥进怀里。

    在他瘦削的胸上我暂时忘掉了伤心与痛苦。

    王如米说，不是我想当叛徒，是我觉得你爸说的有道理。

    我终于说出心里话，我不愿意让你离开我！

    我只好将另一半准备好的话放在了心里。走的时候，王如米说我到佛山后只用笔和你写信，决不QQ也不e-mail。

 

四

    南方的冬天短暂得像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春天就要来临，王如米给写来一封信。这是他到佛山后给我来的第一封信，他在信中说他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他的工作就是像兔子一样四处拉广告。他在信中没有说让我什么时候过去。我给王如米回了封信，质问他为什么不开现在才写信？信写好后发现王如米没有给我留地址。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给我留地址，我猜测他肯定是忘了。

     鸟语花香的春天让我生出了节节忧虑。王如米变心了？王如米出了什么事？王如米混得不好不想见我？

    还没等我到王家打听王如米的事，他爸就跑到了我家。

    他爸说，小米没给你来信？

    我把那封锁在抽屉里的信翻出递给了他，他端详着信皮说，是小米的字迹。然后有气无力地说，光说在一家广告公司拉广告，别的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睛瞅着我说，走时说的好好的，到佛山读中专，怎么拉开广告啦？我噘着嘴背过了身，我心里说你们养活他16年都不清楚，我就更不清楚了。

我爸瞪着眼睛说，怎么越大越不懂事？

    我委屈的眼泪从眼眶掉下来。我爸这样一说，我哇的一声哭出了声。3个大人开始哄我，哄着哄着他们又说到了王如米，大家最后相信了我爸对王如米的分析：没考好，学校不收，不好意思给家里写信。

我爸的分析让大家心里平静了，他们开始有兴致说到我们的事。

 

五

    王如米的模样在我印象里越来越模糊，这让我感到一种言语不清的不祥正在向我罩下。来自人们的口语，来自网络、来自报刊杂志的信息，让我知道城市其实就是个大染缸。星期一夜里我梦见王如米穿着一身红衣服匆匆跑过，任我怎么跑也追不上他。星期二夜里我又梦见王如米穿着一身黄衣服牵着一个女孩的手行走。

    我找了个这样的由头，佛山有个美发速成班，我得学习学习。我爸疑惑地瞅着我，我妈也疑惑地瞅我，我妈说，你不是上过一次这样的速成班？我妈说完，我爸的脸却浮现出会心的笑容，好像他们共同揭穿了一个阴谋。精心的准备让我想到了他们会这样发问，我说，上次是初级班，这次是高级班。我妈瞅着我爸，我爸无奈地垂下头，我听见我爸和我妈一起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我踏上了开往佛山的火车。

    坐在火车上我想起送王如米的情景。火车进了站，月台上流动着上车与下车的旅客，王如米一脚踏上火车一脚还踩在地上时扭头回望了一眼，他一定看见了凄楚地站在那儿为他送行的我。他跳下火车向我跑来，他身上背着个又大又沉的旅行包，他跑动的姿态让人想起一只笨拙猴子。他将我搂在怀里，然后示意我他要亲吻我。灯光昏暗的月台闪动着星星一样多的眼睛。羞涩被我们情窦初开的伟大的爱情战胜了，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接了吻。

    走之前我是做了准备的，我给一个叫张阳的女孩子通了电话，让她到车站接我。张阳是我参加美容美发速成班时结交的好朋友，她的家就在佛山。给她打电话的意思是张阳有条件容纳我。张阳有一家初具规模的美容厅。

六

    张阳站在出站口。她向我走来时，身上的衣服和她的头发真的很好看地一起飘动起来。不远处一个穿瓦鸽色风衣的男人靠着辆白色广州本田车观看着我们。我们向他越走越近时，他离开了车迎向我们。尽管他穿着讲究、精心粉饰，你还会发现他是一个年近40的男人。不知道这个年近40的男人为什么向我们走来。我斜睨了一眼张阳，张阳的脸像向日葵，而那个男人的脸却像挂在天空的太阳。向日葵喜欢阳光灿烂的日子。那个男人走到我们面前弯下了腰，他从我手里接过了旅行包。那时候张阳站在我和那个男人的中间说，认识一下吧。她的手指着我说，我的好朋友可可。随后她的手又一指着那个男人说，万小刀。我的手和万小刀的手短暂地接触了一下，他冰凉的手让我打了个冷战。

    小车在万小刀冰凉的手里又快又平稳地穿行在城市的街道。

    我和张阳坐在万小刀的后面。

    张阳向万小刀的后脑勺努努嘴说，怎么样？

    我看着万小刀的后脑勺，不知道张阳问的怎么样是指什么。张阳的手掐了我一下，她的嘴对准我的耳朵说，你觉得他怎么样？她吐纳的气息让我的耳朵眼痒痒，我不由缩了下脖子。从反视镜里映出万小刀聚精会神开车的模样。我伏在张阳的肩上说，他是谁？张阳说，我男朋友。我捂住了嘴，把一声惊叹捂在嘴里。

    小车鸣响了喇叭，万小刀偏着头说，去哪吃饭？

    张阳问我，想吃什么？

    什么也不想吃，就想睡觉。我这样说着打出了一个又长又粘的哈欠。

    张阳说，有你睡觉的时间。你知道你来的多是时候，明天晚上我和小刀就往深圳开拔。

    去深圳玩吗？

    也许是玩也许就住下了。张阳说。

    我看看张阳又看看万小刀，怎么也弄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我走进张阳的家时，我了解到万小刀是个有钱的小老板，他想让大我一岁的张阳钻进他设计的笼里做一只金丝鸟。我觉得张阳有点糟践自己。我提醒她，以后呢？张阳笑呵呵地说，以后再说以后。我又说，你们有爱情吗？张阳盯着我说，爱情？这年头没有爱情只有金钱与性爱。张阳神秘地告诉我，走着瞧吧，等我离开了这座城市，你居住在我的寓所，你会听到形形色色的男人们给我打来的电话，你还会听见他们的甜言蜜语，你可以留一下心，从他们的嘴里会蹦出无计其数的爱字。还有登门的，他们手捧鲜花跪在你的面前向天发誓，我爱你！我看着张阳，张阳笑得很妖冶。不知道张阳与多少个男人谈情说爱。

 

七

    让张阳给我找来佛山市区电话簿，查到广告公司那条栏目，我就抱着电话打，杰超广告中心吗？麻烦您给我叫一下王如米吧！对方愣怔片刻自言自语说，王如米，我们这儿没这么个人。我又摁电话，红色动力广告公司吗？麻烦您给我叫一下王如米吧！打来打去，所有的广告公司都没有王如米这么个人。

    我又骑车转悠，是广告公司我就进去看看。

    我也坚持每天上网找，但王如米的30863667这个QQ永远是不在线状态。

    没有王如米的下落，我六神无主了。

    张阳像是看出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她看着我说，你怎么啦？是不是不习惯？住住不就习惯啦。晚上我们蹦迪吧？

    我不想对张阳诉说心事，我假装高兴地搂着张阳亲了一口。

 

    轰隆隆的音乐一响起，像是天空滚过一串雷。有雷就有雨。站在明明灭灭的舞池，你真有一种雨前电闪雷鸣的感觉。雨就要下，面前的张阳扭动起来，我也跟着扭动起来。我意识里是想找块没雨的地方躲躲雨，我跑呀跑。张阳又将身子探过来，她甩动着头上的长发，先是上下甩，然后是左右甩。张阳的长发不时地抽在我的脸上，她突然停下甩动，她慢慢摆着身子说，一个女孩没有男孩陪着多可怜。我的眼前出现了王如米。要是王如米在跟前该多好呀。

    我没了蹦迪的兴致。

    我们坐下喝啤酒时，张阳说，那个万小刀就是在舞厅认识的。我喝了一口啤酒，又喝了一口啤酒。张阳看着我将一扎啤酒喝光了，她惊愕地望着我说，你怎么啦？

 

八

    这天晚饭后，万小刀驾驶着他的车上广深高速公路，张阳的手贴着车窗玻璃向我摆动。二个小时后他们就可以到达深圳了。我从小县城到了佛山，感觉出佛山的天地真辽阔。这么辽阔的天地却没有留住张阳。深圳自然比佛山更辽阔。张阳和万小刀这一对算什么呀？这时候我在张阳留下的住所来回转悠。走到梳妆镜前，我看着自己，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不像自己。我狠着劲用两手刨了刨头发，头发乱糟糟地披挂在脸前脑后让我觉得自己顺眼了。我拿起一管口红在唇上涂抹了一阵。我心中的爱情之花渐渐开放了，红艳艳的、水灵灵的。我张开嘴唇察看唇上的口红，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向床头柜走去，我看见挂在床头上的一幅照片，是张阳的头像，张阳咧着嘴哈哈笑。张阳笑得那么透彻，让我看着看着也不由地跟着她笑了。

    我拿起电话，听得出是一个正在处在变声期的男孩的声音，阳阳，你在家了，我一会儿到你那儿。没等我说话，对方挂了电话。果然像张阳说的，她有许多求爱者。

    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这个男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笑过后我就想那个男孩敲开门后的情形。他看见门里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他该有种什么样的表情？他会满脸歉意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敲错门了。他退到门外，他会站在门口重新辨认一下，然后再次敲响门。

    这时候门上有了动静，想起这个男孩的尴尬，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开门时我将笑憋回了肚里，我听见我肚里嗝儿嗝儿响。门外那个男孩的模样让我肚里的嗝儿嗝儿的笑声一下消失了。男孩的模样让我又熟悉又陌生。陌生的是他的服装和他的发型，熟悉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支红玫瑰。

    你也许猜到了，这个男孩就是王如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