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搬进这套寓所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年——也许更久，我也记不太清了，总之我好象生下来就一个人住在这间居所里。

　　这套寓所在三楼，这间寓所只有到下午四点多钟，阳光才能勉强照进屋。

　　大米显然对这样的环境很失望。他选择了靠街道一面的房间。但没过多久，他就嫌那里阳光太刺眼，楼下太吵，搬到我住的靠楼道的这间阴暗的卧房里来了。

　　这套寓所有两间卧房，我恍惚记得我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从靠街道那间搬到了现在这间卧房的。

　　就这样，两个男生住在了一起。

　　别误会，我们都不是同性恋。 　　

 

　　大米令我觉得有点怪异。

　　我在市康健康复中学上高三，每天有规律地上学放学，但每次放学回到寓所，我都能看到大米。有几次我生病请假在家，大米也在寓所里呆着，整天没有出门。总之，只要我在寓所，就总能看到大米。我奇怪，大米不用上学的吗？但我没有问他—我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

　　过了几天，我发现了一个更为奇怪的事：在我们的卧房里，只有一张床！难道我和大米每天都睡在同一张床吗？我试着观察了几天，但只要我不睡，大米就老在卧房里走来走去，也不肯睡。第二天我一醒来，大米也早就在房间里忙着打扫起屋子了。有时，我半夜醒来，也看到大米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站着，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这家伙好像根本就没有睡过觉。 　　

 

　　大米不太爱说话，搬进这套寓所后第九天，他才和我说了第一句话。

　　“嘿，蘑菇！”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在我们的那张木床边，竟然真的长出了一朵小小的蘑菇！

　　这朵蘑菇引起了我们共同的兴趣。

　　“床上竟然能长出蘑菇，太神奇了。”

　　“生命真是无处不在呀！”

　　“是呀，人们说生命需要阳光雨露，这里这么阴暗潮湿，也能孕育生命！”

　　那朵蘑菇瘦弱而灰白，但我和大米都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每天可以一动不动几个小时看着它。　　

 

　　大米开始慢慢跟我讲他的故事。

　　原来大米也是一所重点中学高二学生，在上高中时，他有一个美丽的女朋友。他俩在一个班，相互帮助，成绩都很优秀。他的很快乐很幸福。每次讲到这里，他就满脸幸福，陷入了遐想。我想问他后来怎么样了，他怎么会抛开女朋友住进这里来。但我没有问，我不想破坏大米此刻的幸福时光。我依然按时上学放学，每次回来就看见大米，一闲下来，他就给我讲他的幸福故事。

　　自从有了我这个听众，大米的话就越来越多。刚开始，我充满好奇，认真倾听。但后来每次总是同样的故事，我就开始厌烦了。

　　大米觉出了我的厌烦：“你不相信？”

　　“我相信。”

　　“我真的有一个很爱我的女朋友！”

　　“是的，你女朋友很爱你，你俩学习上相亙帮助，生活上相互关心，你俩成绩总是处于全级一、二名。”

　　大米放下心来，但过一会儿又会突然看着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赶紧点点头：“是的，是的，我相信。”

　　“你不相信！”

　　“我相信。”

　　他突然浑身上下摸起来，终于摸出一张相片。相片里是一个男生和女生拿着中学生英语全国考式优胜奖状的合影。一道裂缝从中间划过，显然是被撕破又粘在一起的。

　　大米指着相片里的人：“喏，这个男生就是我，旁边那个是我的女朋友，我俩一个班的。”

　　我突然觉得照片里的人很面熟，只是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大米幸福地捧着相片仔细端详，又进入了遐想。但突然，他指着照片神经质地大吼：“臭女人，贱女人，我打死你！”边说，边疯狂地撕照片。

　　我总算看出来了，这家伙也许脑袋有些不正常。

　　但下一次，他又会给我讲他的幸福过去，又会把相片拿出来给我证明。只是，越到后来，相片上的裂痕就越多。

　　我担心当相片无法粘合的时候，他就会彻底疯掉。 　　

 

　　有一次，我放学的时候，在楼道里听到两个邻居谈论到大米。

　　“刚搬进来那个大米好像神经有点不正常呢。”

　　“是呀，听说他在学校早恋，被那个女生的爸妈告到学校。”

　　“最惨的是，大米爸妈往死里打了他，后来学校将他俩凋了班，大米便有些神经不正常了。” 　　

　　“是呀，现在又转到了康复中学。”

　　“难怪有些神经质呀！”

　　“没准哪天就会疯掉，我们最好还是离他远点。”

　　我走过去。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邻居看到我，马上赔笑：“我们在谈论今天晚报上的一条社会新闻。”

　　“我刚才好像听到你们在说大米呀。”

　　“没有，没有，你听错了。”

　　邻居说着，赶快关门进屋。

　　我觉得可笑：不会因为我和大米住在一起，大家就把我也当成神经病了吧？！ 　　

 

　　但是，大米的神经质越来越影响到我。他整天在我耳边讲他的幸福往事，弄得我缺乏睡眠，仿佛也患上了神经衰弱症，经常丢三落四。

　　有一天，我发现我突然找不到上学的路了。

　　真是可怕！

　　我向人问路，刚要开口，却连自己学校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努力在脑子里搜索，却没有一丝结果。原来这些日子以来，我并没有到学校去上学，而是每天准时在街上闲逛。我想这一定是大米使我变得这样。

　　大米在我的眼里变得讨厌起来。虽然他的经历令人同情，但他的絮絮叨叨着实让人生厌。 　　

 

　　有一天，他又拿出他的破相片，讲诉他的故事。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我有种要杀他的冲动。我惊异地发现，这种念头好像由来已久！大米对我此时的想法一无所知，他说他今天心情很好，邀请我到楼顶一起去赏风景。

　　我们来到顶楼。

　　从楼顶看过去，汾江河阳光熠熠。大米一言不发，充满陶醉的看着风景。他站在楼顶边缘，好像风一吹就要摔下去。

　　此时，我的杀人念头又起来了。

　　我把大米往下一推。

　　大米笑吟吟地看着我，好像早就知道我要这样做。

　　他没有躲闪。

　　可是，我惊奇地发现，摔下楼的居然是我。

　　一种失重的感觉让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异常舒坦。

　　“噗” ！

　　我沉重地摔在水泥地上。我丝毫不觉得疼，只是感到水泥地很硬很硬。这时一个邻居走过来，看了我一眼，吓得尖声高叫：“大米跳楼了！”我觉得很奇怪，难道我摔变形了？如果此时摔下的是大米，那我在哪里呢？

　　我抬头看了一下楼顶，上面空无一人，满天的碎相片正缓缓飘下来。

　　水泥地坚硬而冰凉，我躺在上面很舒服。

　　我要睡了。

　　我的意识一点一点地发散……

 

  （阅读提示：文章中“我”和“大米”实际上就是一个人，因为他确实精神恍惚了。各位看官也许从中可以找到自己在高中时代，在老师、家长及社会给我们关于“早恋”、关于学习压力、关于友谊等诸多奇怪理论重压下，我们被“迷失”的影子。身体的自然发育和本身迷惘的成长过程，在老师、父母以及社会的期望值下变形了。于是，本该快乐单纯的我们，被锁铐住了太多我们难以承受的东西…… ）

 

    注：本篇故事缘起于2008年北京某中学高三一男生的自杀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