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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喜剧》的第三卷末,有一个短篇《高布来克》,写的是一个高利贷者,一半犹太血统的荷兰人高布来克。高利贷者在当时的法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种高级“动物”,他们不仅具有一般商人的自私、狡诈和贪婪,更可怕的是他们身上那超出人性的理解力的冷酷。
这篇小说中的高布来克也是这样的一个尤物,巴尔扎克用他同样冷酷无情的手笔,描绘了这样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场面,来表现高布来克的冷酷无情:文中的“我”给高布来克讲述一个少女如何悲惨地死于车祸的过程,高一直平静地听着,就在“我”为高的竟不为之动容而深感诧异的时候,高出乎意料地告诉“我”:“那是我的外甥孙女。”“我”惊得背脊发冷,这死去的女孩是高布来克唯一的亲人——妹妹的唯一的孙女,高指定的唯一的财产继承人。
再来看高布来克的贪婪,丝毫不比他的冷酷逊色,高布来克去世的时候,“我”看到高的所有房间里都堆满了蒙上灰尘的金子、发臭长了蛆虫的食物,“我”从来往的商务信件中得知这些都是高没有来得及卖出去的礼物、抵押品等,没有卖出去的原因却是不肯让出一丝一毫的利益。
接下来,巴尔扎克没有按照这个思路继续下去,否则,他笔下的高布来克也会像他的欧也尼`葛朗台一样成了贪婪吝啬的概念,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的笔锋至此一转,开始写高布来克以独特的方式体现出来的人情味儿。
他曾经近于无私地帮助过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一个是“我”,一个没有地位、没有身份甚至没有立锥之地的青年,另一个是伯爵,高老头的女婿,虽然有地位也有身份,处境却极为悲惨。
这种无私的帮助,像他的贪婪冷酷一样,也表现为一种惊世骇俗的形式。世上没有哪一个人的无私能比得上老高布来克帮助这两个人的热情,就像他的自私自利冷酷无情是绝对的一样,他对“我”和伯爵的无私和慷慨也是绝对彻底、没有任何水分的。
帮助“我”盘下事务所,为“我”拉来许多主顾,是为了最终能使“我”还清他的高利贷,为的是使他的投资有利可图,也为了“我”能成为他真正的朋友,平等相处,不对他感恩戴德。凡此种种,其实都是高布来克职业性的表达方式而已,真正的原因是高布来克的原则,冷酷客观、坚定不移的原则,这种原则和他对人的苛刻的判断紧紧地连在一起,倒从另一个角度体现了他身上别人无法比拟的人情味儿。
高布来克帮助伯爵的方式更是耸人听闻,这一行为的实现,要以彻底败坏高布来克的名誉来成就,因为这件事,他成了巴黎人眼中的“犹太人”、贪婪鬼、没有人性的冷酷的高利贷者,等等。而伯爵求他替自己掌管财产,只有以借高利贷的方式把自己的财产转入高布来克的名下,这样等于牺牲了两个人的声誉,伯爵是为了家族的名言:保护财产。高布来克则是为了自己的原则,那是魔鬼一般冷酷苛刻的原则。
“我”问起高布来克,为什么对世人都如此冷酷,却肯于帮助“我”和伯爵?高布来克的回答简练而精彩:“因为世上只有你们俩信任我,不跟我耍花招。”高布来克的原则,要消灭巴黎街头上那些肆意挥霍的花花公子、无聊贵妇,让所有自以为聪明的人付出代价。他以收高利贷的方式告诉大家,任何跟他耍花招的人最终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人世间最难走的路,本来就是最便利的捷径,一个能够信任高利贷者的人,其实也是像一个高利贷者的冷酷坚硬一样地耸人听闻。可是,换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件事,你会发现,信任高利贷者的人与真正的高利贷者高布来克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他们都尊重冷酷客观的事实。高布来克的手段和心机是他作为人出现在世上的根本特征,出于对他的职业的敬畏,对他的能力的信服,在他的面前玩弄手段既是不现实的,也是毫无必要的,伯爵与“我”对高布莱克的被迫的信任,在高布莱克看来,要比天真纯洁的轻信更实际、更深刻、也更可靠。
从高布莱克的角度来看,他的令人憎恶的个性的背后,是暗含着一种骇人听闻的“洁癖”的,他痛恨一切虚伪做作、自作聪明的人,更进一步,由于这种痛恨,他坚持要毫不留情地从世上清除掉这些他所谓的“败类”,以他的独特高超的经济手段。这才是他真正的原则,也可以说是他的生存方式的理论支撑,在这里,高布莱克几乎可以说是一个纯粹的道德理想主义者了。“我”面对他的严厉、苛刻、冷酷无情的行事作风,也只有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和别人:“他有他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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