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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先生脑袋上扣了顶脏乎乎的破瓜皮帽,身上裹了件辨不出颜色的破长衫,长衫外还套了件只剩一个纽襻的破马褂,左脚趿了只烂帮布鞋,右脚却光着,坐在门槛上,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刘疙瘩皱了皱眉,又看一眼边上正扇着蒲扇的邵大发,挥了挥手:
“疤瘌,给这先生弄碗热水,整半个烘地瓜;徐二,招呼弟兄们宰骡子,再把昨天砸马桥弄得几坛子酒给整上来!”
“几坛子,哼,总共两坛子,昨儿还造掉一坛,我哥还不晓得死活呢,喝喝,喝不死你这个骚邵!”
徐二便是失踪的愣徐兄弟,听大哥这么吩咐,心里很有些不得劲,嘴上却连声应道:
“是是,大哥,我这就去招呼。”
俗话说,酒壮熊人胆,哪怕素来懦弱的人,三杯黄汤下肚,也备不住敢拿刀砍人,何况这些平常就以好汉自居的江湖汉子,这不,几块骡肉、几碗烧酒打底,便一个个直眉瞪眼,捋袖挥拳,仿佛自个儿纵不是闹江州的李逵,至少也是个景阳冈打虎的武二郎了。
“刘哥,没得说,今后你的事就是小弟的事,别的咱没,有的就是义气跟力气!你发个话,是砸义门(1)还是砸青町(2)?兄弟我水里水里去,火里火…….”
邵大发蹲着破圈椅上,嘴里嚼着块咬不烂的骡子筋,正自含含糊糊地嚷嚷,却听大门处,一个清亮的声音:
“义气,扯!”
“嘛扯?!不想活了你?”
邵大发猛地蹦下圈椅,一口吐掉骡子筋,扭身向大门处看,却见那算卦先生倚坐在门侧,不住地冷笑着。
邵大发本待发作,想起自己终究是客,硬生生忍住,看了刘疙瘩一眼。刘疙瘩挠了挠疙瘩,扬声劝道:
“我说先生,你水也喝了,东西也吃了,我们萍水相逢,没亲没故,这样还不叫义气?你老这就请方便吧!”
那先生又冷笑一声,丝毫没挪窝的意思:
“这叫义气?我问你,江湖规矩,是不是见者有份?是不是有盐同咸没盐同淡?”
刘疙瘩一怔:
“是啊,那……”
“着啊,既是见者有份,既是有盐同咸,你们喝酒吃肉,我连骨头都啃不上,这算啥义气,我呸!”
刘疙瘩气往上涌,正拟发作,一瞥之下,见堂上、院中,自家和邵大发手下二十来弟兄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立马把冲到嗓子眼的话咽回去,定了定神:
“先生教训得是——疤瘌,给先生斟酒,上肉!”
那先生看似弱不禁风,却风卷残云般吃了三大块肉,喝了三大碗酒,堂上、院中,二十几个兄弟交头接耳,眼中都露出几分讶异和佩服之色。江湖汉子,能吃能喝是豪杰行径,自然是要佩服佩服的。
刘疙瘩心里心疼酒肉,脸上却堆满笑意:
“先生好肚量,想不到……”
话没说完,一个伙计气急败坏地撞进大门,险些把正端起第四碗酒的先生撞个趔趄。
这伙计从龙山宋巡检(3)处来。原来昨晚愣徐的确被赵协台拿住,送交龙山巡检司看官,这宋巡检是地头蛇,不费什么气力便把老底摸了个通透,差人送来口信,限七日给他送制钱一百吊,立马放人,否则就当贼匪送县严办,生死各依天命。
众兄弟面面相觑:涡阳是朝廷挂了号的匪区,若真个送县,轻则牢底坐穿,重则就地正法,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疙瘩和邵大发对望了一眼,俱都面有难色:不救,义气过不去不说,以后还怎么在道上充老大;救,兄弟们穷得连饱饭都难得吃上几顿,上哪儿整这许多现钱,就算现抢也不赶趟啊。
徐二“扑通”一声,跪在二人脚前,磕头如捣蒜:
“大哥,邵三哥,你们都是道上成名的英雄好汉,我哥平常跟着大哥走南闯北,没功劳有苦劳,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邵大发被他这几句话一堵,脱口说道:
“没啥,打不了咱弟兄们抄家伙抢人!”
“对,抄家伙抢人!”
众兄弟齐声附和,声音却毫不见胆气。本来么,龙山有官兵大营,光洋枪就有几百杆,就刘、邵两家这二十来人,白给都不够么。
“不能用钱便当用计,不能力敌便当智取,光嚷嚷,能把人嚷嚷出来么?”
不知什么时候那落魄先生已站起身,双目炯炯有光。
刘疙瘩注视着那先生:虽然落魄,他的面皮却很白净,颔下短须也修剪得齐整。
“请先生借一步说话。”
半晌,他才不紧不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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