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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说是个小小的张家瓦房土圩,就算是六安州、归德府,咱刘疙瘩也是来得去得,跟趟平地没两样!”
一灯如豆,大刘庄东头三进三重的大瓦房里屋,刘疙瘩挥舞着左胳膊,唾沫横飞地嚷嚷着。他坐在把破藤圈椅上,舒着右臂,让老婆陈氏揉搓着。从张家瓦房翻墙出来时,他冷不防被看圩狗惊了一惊,落地时扭了筋。
厢房里,因酒醉饭饱而喧闹了后半晌的弟兄们,已渐渐听不见什么动静了,快五更了,天就要亮了。
“吹,吹吧你就,折腾半宿,就混这么点东西,十几号弟兄,能填吧几顿哪?可都是二十奔上的愣小子呢。”
刘疙瘩本是个贩私盐的头子,手下聚了十来个好弟兄,今年又闹水有发旱,行不得路,贩不得盐,弟兄们没了生计,坐吃山空,便不免做些没本钱的买卖,横竖那些脑满肠肥的大户,也着实没几个好东西。
“小点动静!叫弟兄们听见,我这大哥还做不做?”
听老婆抢白,刘疙瘩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却不由得挠了挠头上的疙瘩。话糙理不糙,蔗糖兴师动众,马桥、张家瓦房两路折腾,十几号人弄来的东西,最多够吃三、四天的,眼见得入秋、猫冬,这日子咋过?在土圩子外面倒运碰上那几个骑马的官兵,弟兄们给撵散了一回,愣徐到这会儿还不见回来,要是真给官兵拿了去,又怎么往出救人呢?
陈氏见男人不语,一边往手心擦着药酒,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当家的,我可听讲了,你这趟翻圩子可是有贵人搭救——怎么,那妮子俊不俊?”
“俊,那小脸,那小腰,你是没瞧见,谁瞧见谁疼,老调梆子里那个汉光武总念叨做官做啥讨妻讨啥的,要依着我,做官就做盐巡检,讨妻就讨张玉楼,那才叫……”
“讨打啊你!”
陈氏原本蜡黄的脸忽地涨得通紫,“啪”地把药酒瓶拍在破板桌上,便欲伸手去揪自家男人的耳朵。
刘疙瘩顾不得满胳膊药酒,垫步拧腰,闪过老婆的毒手,正欲分说,便听见外跨院人声嘈杂,过不多时,小舅子陈疤瘌就大呼小叫地拍起门来:
“姐夫快起,邵三哥来了!”
“叫什么叫!叫丧呢!”刘疙瘩慌忙披好衣服,伸手去拿油灯,却发觉蒙蒙亮光,已透过门缝,洒在自己脚面上:“请三兄弟稍坐,我这就来。”
邵三哥叫邵大发(1),涡河南边邵家集人,和自己一样,都是道上贩私盐的好汉,江湖上混,最讲究就是脸面,这辰光叫门,显是有了难处,他刘疙瘩自己再难,江湖事江湖管,该帮忙还得帮忙,否则今后再道上还怎么混饭吃?
“奶奶的,刘哥,这日子没法子过了!”
邵大发是个宽脑门、阔肩膀的车轴汉子,满是刀疤的方脸上,又新添了两道血痕。和刘疙瘩一样,他和他的小兄弟们也饿得实在没辙,就纠集一帮饥民砸了邵家集的当铺曹大户,正生火做饭,让曹大户领着石弓山的捕快盐丁一冲,给冲了个四散,他直跑过涡河才聚拢了七八个弟兄,一口气跑到大刘庄来。
“管,三兄弟,你就在咱这住下,想住几宿就几宿,有哥哥我一口咸菜,就不能让兄弟你嘴淡!”
刘疙瘩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起了嘀咕:这一下添了小十张嘴,原本够吃三天的吃食只够吃天半了,唉,看来咬牙留到今朝的那匹驮盐黑骡子,这回是横竖保不住了。
他正待叫陈疤瘌领几个弟兄去宰骡子,便听大门口,一个小兄弟惊叫着:
“大哥,大哥,门口死过去个人,好像是个算卦的先生!”
“这鬼世道,饿死人跟饿死个臭虫没两样,管得过来么我。”
刘疙瘩正待打发人将这饿晕了的倒霉蛋扔得远远的,以免坏了自家风水,却瞬即想起“不坑要饭的,不慢算卦的”这条道上规矩,不由皱了皱眉:
“唉,算大哥我晦气,给弄院里来吧,别的没有,两口稀饭,一碗热水,我刘疙瘩还施舍得起。”
注释:
1、邵大发:历史上名“邵大法”,为便于在网络转载改为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