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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遇见“中国人马力”是在贝宁科托努,一家船运公司的贝宁办事处里,他主动搭讪我,他是黑人,说得却是纯正的普通话;我是中国人,答的却是标准的法语,从这一瞬间起就注定我们只能成为谈伴而绝非合作伙伴——他的职业是报关人,服务范围主要限于在当地经商、却不谙法语的中国人;我的职业是中国驻当地商人,却谙熟法语,且早已和当地几个最著名的大报关人打得火热。
科托努是个大码头,货物吞吐量很大,报关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这里报关技术性很强,做成“直达”或“转口”,关税相差好几倍,做几个直达、几个转口,哪几个做直达,哪几个做转口,都是很有讲究的,而且同时到达的货,有些人几天就能拿出来卖,有些人要一个多月,快慢主要取决于报关人的能耐,不但如此,倘碰上个利欲熏心的缺德报关人,为多捞几个子儿瞒着客户不走合法流程,而是用买通某些环节的手法把货“弄”出来,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这种做法实质上相当于走私,一旦被查出,即使货已卖掉,也会受到严厉处罚,我的一个朋友就上过这种恶当,事发时货早已整柜批发给当地一个印度大客商,那位印度客商也已销售殆尽,结果我的朋友补交关税(因为报关人收了他的关税却根本没交给海关,而是拿出一小部分买通码头,大部分装进自己腰包)不说,他和印度客商还不得不分摊差不多7倍于关税的罚款,才总算免于坐牢。
马力就是报关人的一员,在他的名片上赫然用中-法文印着“报关人马力”的字样,他每天白天都在几个大船公司的办事处或换单大厅转悠,向中国商人模样的过客散发这些精心印制的名片。
我常去这些地方查船期,或改港,或为提高出货效率亲自去换单,有时便会遇见他,没事攀谈几句。他在中国留过学,自称是8年,后来我查出其实是4年,因为他曾拜师学过相声,在北京电视台演过小品,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角儿。我也学过相声,算是个资深票友,跟他不愁找不到话题,这让他大感高兴,因为自打回到贝宁,中国人倒是常见,能跟他切磋相声的,我却是头一个。
不过相声只管切磋,我却丝毫没有惠顾他买卖的意思,他也十分乖觉地从来不提及——自打那次“错位交谈”的初见开始。
他是报关人,也似乎没有坑蒙拐骗的劣迹前科,招徕中国客户时态度殷勤诚恳,干活时也十分卖力,经常起早贪黑地在海关、码头和船公司“三点一线”忙得团团转,可是我、还有众多“老非洲”不找他这样的报关人,就是看见他这样“忙”的缘故。
在非洲,报关是很技巧、很“公关”的活儿,是否可靠,一看报关人的人脉(也就是俗称的“能否搞得定”),二看他的实力,几个出名的大报关人,几乎都是身兼富商-议员、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有的还兼营大型车队和仓库,没问题的货,他们能以最快速度帮你出关,有点问题,他们也能及时发现并帮你补救,让你不至于出问题,他们都有气派的办公室和众多分工明确、动作麻利的“马仔”,除非有点儿什么马仔们搞不定的问题,通常绝看不到他们自己忙着忙那地到处跑。
马力却不同,他的名片上只有两个手机号码,这两只手机都挂在他腰上,他有没有办公室,如果有,是否是拿自家住处凑合的,我没去过,不得而知,名片上也没印着地址;他没有马仔,因此不得不自己开着辆二手车事必躬亲,而效果却远不如那些有钱有势的同行:由他报关的货出得慢不说,还常常出些不大不小、这样那样的意外。
他不是个坏人,虽然为自我拔高,常吹点儿牛,却并没有什么恶意,因此也没多少人烦他。可作为报关人,他是不合格的,中国和贝宁间山遥水远,运输和回款周期本来就特别长,一个不得力的报关人只能让这周期拉得更长,从而摊薄来之不易的利润,因此有经验的中国商人,是决不会找他这样的“中国通”报关人的,不管他是否有恶意,是否会说中国话。
因此马力虽十分敬业,生意却一点也不好,尽管他的身边总站着几个中国人,尽管他的报价比大报关人便宜一两成。客户也不能说没有,但大抵是小商品市场那些新来的、实力不足且完全不懂法语甚至英语的小商人,对这些人来说,会说中文且好歹也能凑合干活的马力,要远比那些在办公室高坐、收费和架子都很“贵族”的大报关人好打交道得多。不过马力却并不觉得很爽,这些人的货假低量少,且经常是拼柜,操作起来麻烦不说,利润也不高,可为了生计他无从挑剔,因为作为贝宁最合格的相声票友和最不合格的报关人之一,这些“刺儿头货”差不多也就是他所能拉到的全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