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顺德广西藤县大黎里古制村人,古制去秀成所居新旺三里,或云,秀成尝佣作陆家。家颇小康,素好梨园杂戏,辛开岁在本乡入营,年甫十六,从征至天京,天京乱后,隶后军主将李秀成麾下,三河之战,两浦之复,天京之围解,顺德皆与焉。
庚申十年五月,苏州克复,顺德以功忠义宿卫军大佐将,赐爵认天安,与荷天安麦冬良同领一队,旋奉忠王命东征,五月初六日,克昆山、新阳县,初八日,克太仓州,十三日,进克嘉定,廿一日,克松江府,太平军之入沪者,自顺德始也。旋迁殿前南破忾军主将认天义。
十月,天王诏诸将合攻武汉,谋解安庆围也,忠王出江西,顺德从焉,辛酉五月,克湖北蒲圻县,以江北英王已退,未攻武汉,复道赣省东返,八月,自严州入于浙,忠王自围杭州,命顺德、冬良等取萧山、绍兴,以剪杭省之翼。
九月,顺德等至桐庐,十六日,与清师战于富阳和尚店,夺富春江上炮船,渡江,克临浦镇,次日,克萧山;十九日,破清军于钱清,乘胜,进迫绍兴府城。
绍兴当杭省冲要,清以浙江团练大臣王履谦主守城事,调湖州县廖宗元为绍兴府佐之,兵勇团练齐备,而宗元自恃才干,不能辑睦士绅,土团客兵,自相扑灭,举刀睚眦若仇雠,钱清败卒溃屯昌安门外,颇滋扰乡里,四民嗟怨,群殴兵勇,死者廿余人,伤者无数,宗元出城弹压,被伤仆地,肩舆回城,一筹莫展,顺德等督军屯围,诸门水泄不通,复遣细作变服入城,络绎遍坊巷,九月廿一日,以鞭炮为号,城中伏甲俱发,顺德大军乘之,城破,宗元自杀,履谦自上虞浮海遁于闽,兵勇降者数千人。忠王命顺德等守绍兴,并次第调王相李容椿、忠二殿下李容发、大佐将吉庆元等,各将所部,与顺德同守。
顺德在绍兴,布告安民,立门牌,举乡官,设局以裕军需。性谨厚,知商贾之利,发店凭、商凭以规之,设盐师帅以专盐务,四民安之,壬戌岁春,天王召顺德入京,以克萧山、绍兴功,封殿前斩恶留善来王彩千岁。
来王役四乡,兴土木,立王府于绍郡,召花船匠,遍绘壁画于府中;天国禁诸戏,目为生妖,而顺德嗜之,观剧如常,尝粉墨彩扮登台,土人不知者,咸以为来王本梨园故家也。
诸暨城外有包村,四面环山,山外环水,地险而隘,村人包立身以白鹤真人降身聚众,皆裹白布,号白头军,据险凭山立棚,与天国为敌,邻县缙绅,多举家裹粮往从,来王谕之,不下,遣其弟号二王宗者往讨,失地利而败,二王宗死。顺德大怒,悉众号廿万往攻之,自冬及于春,凡四往,皆不克,来王禀于忠王,调杭城援师,并咨请侍王所部金花、宁波戴王黄呈忠、首王范汝增、梯王练业坤等,凡四王,号四十万,连营五十里,断村外白马山水源,环村立木柱,悬荻为城郭,取纸焚村墙外,而后枪炮大集,诸军突入,村中烟火,终日不绝,六月,包村破,包立身死乱军中。是役也,前后凡六月,大小数千战,忠王、侍王精锐在浙者多与之,虽捷,而浙中、浙南,为之虚耗,左宗棠之陷金花,洋兵之破宁波,盖皆累乎此也。
洋师既陷宁波,英将口丢乐德克咨于清大员,募华夷兵勇为两队,号常安军、定胜军,法将勒伯勒东复与宁波税务司法人日意格立常捷军,依常安、定胜成制,自甬西犯,十二月初六日,常捷军至绍兴,来王誓众死守,大破之,勒伯勒东中炮死,余众溃上虞,法人达耳第福统之。
癸开十三年正月初七日,达耳第福、口丢乐德克悉引常捷、常安、定胜三军,清道员张景渠、都司布兴有引兵勇会之,同至绍兴城下,达耳第福以己兵颇盛,洋炮犀利,以为唾手可得,传令破城后大掠二日。二月初九日,达耳第福等布洋炮城西,距西郭门下百六十码也,发炮如雨,霹雳不绝于耳,城垣坍,来王督守城卒浴血以沙袋塞之;酣战至未刻,城坍已数丈,不能复塞,清、洋兵勇,踊跃蜂拥而上,来王等奋不顾身,舍死拒战,攻者卒不能入,达耳第福及英将定龄皆战死,诸军气夺,卷旗而遁,洋人生还者,语及绍兴之坚守,咸啧啧有赞叹声焉。
来王绍兴虽胜,而四围汤溪、兰溪、龙游、金花、诸暨皆陷,孤立无所依,不得已,二月初一日,乘夜弃城入杭州,合于听王陈炳文。未几,受命往苏福省,拟北征,未行,留屯苏南。
时雨花台已陷,天京已危,天王严诏解围,而京外赤地千里,粮草无所支吾,来王遂从侍王引军入赣就粮,拟至夏粮登场,还解京围,未及,天京陷,乃变计攻赣南粤北,旋图闽浙,甲子十四年八月廿七日,来王自广东大埔进克福建永定,是日,干王等军覆就执,幼天王走荒山,未几亦为搜获,侍王等虽席卷闽中,而大势已去,无济大局也。
九月初三日,来王与花旗何明亮、赞王赖阿养等克龙岩府,与侍王漳州为倚角;十月十八日,与清知府康熊飞战于城外铁石洋,弗胜,还屯城中;
十二月,侍王以永定陷,漳州危殆,调来王等会花旗丁太阳、林正扬等攻安溪,利王朱兴隆等由坎下入漳,攻长泰、泉州,谋断左宗棠楚军饷道,以规福州,而事为清将高连升侦得,未果,皆败,来王还于龙岩;乙好十五年正月初八日,清道员康国器陷龙岩府,来王、赞王退漳州,龙岩之陷,侍王、康王路绝,不能相顾,势益孤。
四月初八日,漳州陷,侍王与来王等弃城西南走,清师蹑之,十二日,侍王、来王、利王等溃于马鞍山、五凤山、林浦,侍王等走平和,复走永定,来王与列王洪桂芳及丁太阳、林正扬等走大埔,复败,亦走永定。
十九日,侍王、来王等大败于永定塔下,侍王剃发只身,乘小舟渡江遁,来王等收散卒,廿七日,克广东镇平县。丁太阳降。五月初六日,至平远。
初八日,康王自武平至镇平,与来王合,康王勇而多疑,自以皖人新进,众盛而望浅,心不自安,时以威势凌人,来王等麾下孤弱,势不能抗衡,而心实泱泱。五月廿日,与林正扬赵金福等道江西长宁,进屯广东龙川、长乐间雉鸡龙铁场。
七月初六日,侍王潜至镇平,康王郊迎入城,而心忌之,初十日,刺杀之,来王等皆不服,虽不肯降,而渐与康王离心。
十二日,来王与洪桂芳、林正扬、花旗列王黄宗保等克长乐,清将康国器踵至,四面合围。八月初三日,康国器设伏东门外,佯攻炮台以诱城中,桂芳、宗保来援,中伏大败,宗保降,桂芳被执,炮台亦陷,来王闭城,誓众死守,而城中花旗睹势窘,皆有异志,城中虽有数千人,而多为正扬花旗,来王惟卫士百余而已。廿七日,正扬开城叛,来王为所执,卫士百余皆战死。
清人解来王及洪桂芳广州,二人于路恬然,不肯屈降,至番禺县狱,解衣付狱卒,易酒食,对坐而饮,谈笑自若,八月十二日,凌迟死广州市,沿途犹大骂不绝云。
黄子隆广西藤县人,从军至天京,久隶李秀成麾下而恂恂不甚知名。
己未九年冬,秀成已封忠王,受诏出京解围,乃自浦口渡江往芜湖,留子隆与陈赞明守之,赞明鄂人,素业质库,早岁为副典圣库,癸开后封拥王。忠王后与诸王定计,围魏救赵,虚攻杭省以解京围,庚申、辛酉岁间,破江南大营,略取江浙苏杭,众号百万,军威大震,而子隆以留守江北,独无功。庚申十年十二月廿九日,封忠天义。
癸开十三年三月,忠王命潮王往守无锡,代北破忾军主将李恺运。时天王以忠王功多地广,拥兵众,心实忌之,乃遍封其部众,思分其势而已,未几,封子隆潮王。
潮王不善抚循,既荷一城之任,不辑部众,城乡扰扰,如在焚中,无锡素富饶,百业繁盛,至是皆不堪,市廛为空,城民争出四乡避难,土人皆侧目,窃号子隆曰“潮白地”云。而天京危殆,常熟复畔,忠王奔走不遑,慕王谭绍光虽为苏福省主将,而爵号相敌,势不能制,无可如何而已。
是岁秋,李鸿章、戈登连陷昆山、太仓,苏州合围,忠王、慕王屡与搏战,而军锋钝,清人炮船犀利,弗能胜。忠王遍檄苏南、浙北守将,使悉力来赴,忠殿户部尚书李生香至无锡,传其号令,潮王恋栈分地,口虽诺诺,而实不出兵;九月,忠王复亲书求援,恳词殷殷,谕以唇亡齿寒之意,潮王犹不肯遽出,惟约常州护王,出队城外,徘徊顾望,虚为呼应而已。
十月廿二日,纳王郜永宽、宁王周文嘉等八人刺杀慕王,献城降李鸿章,洋将戈登约以富贵也。当其未降时,尝约潮王,潮王遣使往还,心颇犹豫之;
廿四日,李鸿章、程学启诈杀八降将,潮王闻之大惧,闭城固守,不敢复言降事,清军奄至,潮王势寡不敌,卅日,城陷被执,极刑死于军门,去苏州之陷,八日而已。子德懋,素在潮王左右,清军至,与酣战,力竭被擒,与父同殉焉。
李容发,秀成次子,一说螟蛉也,己未九年九月,从朗天安陈炳文自浦口溯淮滨,以助皖捻,颇著功勋,庚申十年九月卅一日,幼主从吏部奏,封容发忠二殿下,赐金牌、金颈圈、雉翎、金印。年甫十四。
容发年幼而骁勇,善洋短枪,怒马驰突,所向无前,尝攻六合,为李兆受所围,麾下仅数十骑,仍大呼驰突,当者披靡,旋拔鹿角,溃围而出,敌不敢阻。貌绝俊美,平居,与人语,恂恂温文,无傲慢之色,从父转战江东,声名渐著,虽仇雠亦啧啧赞叹之。
辛酉十一年九月,奉忠王命,与王相李容椿统兵助陆顺德等守绍兴、萧山,略地富阳江左;旋奉命征上海,引大军溯捍海塘蜿蜒而入浦东,逼县城,剪团练,淮军屡渡浦江争之,容发军垒森严,卒不能乘。
癸开岁,湘军围天京亟,忠王入城,主守城事,未几,九袱洲、玄武湖各垒俱失,大小河道,皆为湘军炮船所据,谷米日用之需,丝毫皆恃肩挑,城中以是乏粮,军民苦之。甲子正月,忠王命容发引数千人自太平门出句容,取粮济京,还,清将朱洪章设伏邀之,苦战不得过,弃粮走丹阳,依从父侍王李世贤。
是时,苏州、无锡已陷,护王飞檄求援,而干王复至,恳词催兵援天京,容发及英王叔然王陈时永、利王朱兴隆、广王李恺顺、章王林绍璋等以兵单力薄,谋以奇计,远袭江阴、常熟、无锡,以分淮军之势,甲子十四年正月卅一日,克杨库,二月初五日,克福山,围江阴,迫无锡,三县清吏,同日告警,以为天落长毛,戈登急督常胜军来救,容发逆战佯败,诱之江阴华墅,港汊泥泞,清人及洋兵枪炮粗笨不便,大小舟只,复为所焚,遂大为容发等所破,自戈登统常胜军,以船炮犀利,洋枪精新,鲜有败绩,而华墅一战,两团精卒三百,悉为容发所歼,戈登大惭怒,而苏南皆震。
容发等虽胜,然众寡敌众,终不能久持,嘉兴复陷,清人援师大集,护王、然王等屡自江阴、青山来援,皆阻强敌,不能至,不得已,二月朔,引军还,常州旋陷。
三月,忠王等以苏南久被兵革,赤地千里,无粮可就,不能用兵,乃商令诸军皆赴赣就粮,期以秋稻登场,还救京师。容发从侍王而西,至湖州,为干王所留。
六月初六日,天京陷,幼天王逃至湖州、广德,依辅王杨辅清、堵王黄文金等。干王以湖州地狭,左宗棠楚军逼隘,不堪立国,乃与诸王计议,七月十六日,弃湖州,道广德,入于赣,而容发从焉。
清军踵至,堵王病伤,卒于昌化白牛岭,堵王宿将,威望冠诸军,君臣将士皆倚之,既卒,军心仓惶离散,势遂瓦解不可为矣。容发在赣,与众相失,为清江西布政使席保田麾下搜获。候补知县陈宝箴从保田在帐下,怜其年幼,惜其才具,私活之,携还义宁原籍,以婢妻之,光绪十七年辛卯,卒于家。
甲子八月,徽州建口之败,清将刘明灯获俘一人,曰生擒忠王养子,槛送杭州,闽浙总督左宗棠戮之,奏上,后人不察,多以为容发,而此人实名李士贵,天国避西王讳,更贵为桂,忠王养子,或不止一人,而士贵恐非其实也。
赞曰:坤书号为狮子,早岁虽为偏裨,其勇其才可知,酬庸晋爵,皆在同侪先,忠王待之也宜也,亦至也,乃自苏州睚眦,竟同陌路,苏福常郡,割若秦楚,蒙反侧之馋,情有可悯;纵扰民之卒,罪无可宥。迨炮子蔽日,洋艘弥江,对言之谆谆,犹听之藐藐,画地为牢,作茧自缚,怨天乎?尤人乎?虽然,利将帅之离心,誊黄以奖之,冠冕而王之,此天王之过尤大,未可专责疆场之臣也。而其当垂亡之际,知辑翼四邻,奖率三军,护王殿上,尚余白刃之威;刽子刀头,犹叙尽忠之意,则虽一生可憾,已一死可赎,复何苛责于古人耶!
顺德虽宿将,所当多大敌,所将多偏师,而常能凭三里之孱城,距百战之悍敌,其善守也可知。当天京倾覆,侍王升遐,隶猜暴之帅,御无家之卒,大敌当前,叛降相继,败非其过也,明也。而视死如归,质衣沽酒,虽凌迟之惨酷,光阴之销磨,焉能忘其风烈?
子隆在忠王麾下久,而功勋不闻,较诸汪海洋、周文嘉等辈,朝为散卒,暮擢方面,其碌碌也可想。及人主之暗,厕王爵之滥,进不能破敌,以翼一县之安;退不能抚民,以满百里之望,剑印摩挲,犹疑顾望,既不敢战,复不敢降,闭城困守,八日而败,其死宜也,而谁怜无锡兵民之不辜?
天国多少年骁勇,而容发独以洋人书传,名声遐迩,观其临阵,常独引一队,捍海塘之潜师,华墅港之伏甲,机变错处,出敌不意,真用奇之妙笔也。及国破家亡,偷生垄亩,方当盛年,郁郁而终,噫,惜其不得见十八星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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