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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之小者 二

(2006-03-15 02:08:35)
分类: 小说
第一剑

大侠似乎总该有个师父的,至少,现在我也算江湖中人了。
师父很好,晚儿很好,明儿也很好。
爹爹说过,做学徒是要做很多家务的,可是做大侠就不用了,晚儿很勤快也很能干,我虽然想做,却也没什么好做的。
不过做大侠比做学徒还是累多了。
每天早上第一个起来的是师父,第二个是我,因为师父起来后第一个就会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
师父叫我扎马,叫我绑着鼓鼓囊囊的沙袋来来回回地跑跑跳跳,他还扳着我硬梆梆的胳膊腿和腰,把我像捏面人一样搬来盘去。我很疼,但连哼都不哼,大侠应该听师父的,我知道。
师父最喜欢的是教我翻跟头,我也很喜欢学,这个比扎马扳腰有趣多了,但师父叫我扎马扳腰的时候很多,却只在晚儿穿戴得整整齐齐,出来练功时,才会点起烟袋,指点着让我们俩翻跟头给他看。
很快我的跟头就比晚儿翻的更多、更高了,而且撂场子的时候,晚儿明儿会累,我不会。有时师父喝多了,会磕着烟袋笑呵呵地说,自己的跟头黎很快就要被我跟头王抢了去。
我一点也不喜欢做跟头王,这个名字不好听。
可是喜欢看晚儿翻跟头的人,比看我的多得多,虽然她翻一会儿就会歇下来大口大口地喘,虽然她的跟头没有我翻得多,翻得好。人们喜欢看她翻,甚至看她喘。
不过师父还是很喜欢我,我看得出来。
每天早上我和晚儿翻了好一会儿跟头,明儿才懒洋洋地起来,伸着胳膊腿儿比画几下,在师父半真半假地呵斥声中,翻几个“就地爬”之类的跟头,或者顶顶坛子,踢踢碗。
这时候晚儿会拿出那把粉红色小牛皮鞘的宝剑,在场院里练上一圈又一圈,她练得好看极了,有时候长穗子满场飞,她不动;有时候她的身影满场飞,长穗子不动。
这时我和明儿只有看的份儿,师父不肯教我,我求他,他只是笑,就是不肯。
不过不肯归不肯,有时我和晚儿也会比划比划的。但天天练剑的她却总也打不过天天扎马的我,一次也打不过。有时她的剑会被打飞,有时她会被我踢在背上,很难看地摔一个跟头。
这时她会很生气,会向我发脾气,有时还会哭,还会跑到师父那里告状。师父总是笑呵呵地不闻不问,而她也是很好哄的,她的心就像她的剑穗一样温柔。
和她比划时,我有时空手,有时随便拿件什么家伙。
我从来没有用过我的剑,我甚至不敢随便把它拔出来看,我觉得,它有一股让我感到紧张和寒冷的力量。
。。。。。。
那个王剑又把姐姐打倒了。
姐姐恼怒地爬起来,使劲拍着裤子上的灰土,这条绿裤子还是她央求了几天,爹爹才答应给扯的呢。
那家伙愣愣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扶姐姐起来!
我笑嘻嘻地靠着门框,看他们的热闹。
姐姐睁圆了眼睛扑过去,拿起剑鞘狠狠地拍打他的肚子,他的屁股。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姐姐乱拍乱打。突然,姐姐转过剑柄,捅在他的腰眼上。
他一下子蹲了下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姐姐也笑了,我当然笑得更欢。
他们总是这样,爹爹也不管。
爹爹也不怎么管我,虽然他总是摇着头说,穷人家的女孩子不该这么懒的。
他和姐姐在一起时像个大人,和我在一起时就像个孩子。我喜欢让他背着我在院子里转圈,喜欢用我的脚尖踢他的大腿。他总也不知道累,有时他会说,小时候他的哥哥也这样背过他。
我现在已经勤快多了,有时也能翻上两三个空心跟头,出去撂场子的时候,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给我喝采了,虽然我没有姐姐翻得好,更没有他翻得好。
我还学会了踢碗。本来我早就学过,但一会儿就打碎了20多个碗,爹爹好心疼。后来他用木头给我做了一套碗,用漆漆了,看上去和真的一样。他说,他爹爹是村里最有名的王木匠呢。
有时他还会让我摸他的那把破木头鞘子装的宝剑,那把宝剑好亮,好冷,我害怕。
我看得出来爹爹很喜欢他,但有时,爹爹喝完酒,会咬着烟袋嘴儿,看着他发呆。爹爹一定有心事,姐姐和他看不出,我是爹爹的小女儿,我看得出。
。。。。。。
爹爹总喜欢让我和他呆在一起,那个王剑。
他更高了,更壮了,可以翻很多很多的跟头。
他的衣服又干净又整齐,有时是我帮他洗的,有时是妹妹帮他洗的。
但他还是那样木头木脑,土里土气,所以他的跟头翻得再好,也得不到几个铜板,几声喝采的,妹妹现在都比他挣的多。
但爹爹喜欢他,总让我和他在一起。我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他经常在我满心想溜出去看看花线布料的时候拉我去比剑,每次他都把我打得很难看。我哭过,骂过,还向爹爹告状,可没用。他的脾气真好,我怎么为难他,他都忍着。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和他计较了。唉,谁叫我们女孩子心软呢?
其实他的个子很高,眼睛很亮,力气也很大。
如果他能穿得好看些,如果他能常常陪我到处逛逛,如果他不总是这样一根筋的牛脾气。。。。。。唉,我想这些干什么!

我们卖艺人并不是总呆在一处的,经常要换换码头。但眉县这一带我们常来常往,已经很熟了,买卖也很好,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总在眉县的这几个镇子转来转去。
这天我们又来到这个叫十间铺的小镇。
场子拉开,爹爹交待场面,他先出来翻跟头,接着是妹妹踢碗,然后我出场练剑,每次都这样,这次还这样。
可是这次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想匆匆收场了事。我舞起穗花,在场中游走,却不料一脚踩在一只伸出的靴子上。
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妹妹赶紧扶住我。“你长眼了吗!”一声阴阳怪气的喝骂传来。
黑缎靴,青缎裤,青衫青缠头,长着一张歪嘴,歪嘴胡,我知道这个人。
他本来应过武举,却没有考中,后来家里破落了,但凭着他的蛮横和拳头,他的肚子里总断不了油水,身边总断不了小弟。
现在他的肚子里似乎已经装了七八成油水,身边也站了三五个小弟,他伸着一只右脚,黑缎靴上有我留下的一个小脚印。
他明明是自己成心伸出了脚。可是。。。。。。
我走过去,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歪嘴胡显然要的不止这么多,他腆着肚子,嘴里嘟囔着什么,身边的小弟不干不净地鼓噪着。
“让我扇3个耳光就饶了你,不然。。。。。。”
“扇我好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了我们中间。
王剑。
。。。。。。
我喊出这样一句完全是出自本能,然后我就走过去,拦在了歪嘴胡的身前。
我突然想起,大侠这时候似乎应该打人,而不是去挨打的。
管不了这么多了,挨打或者不太对头,但打抱不平总还是大侠的本色吧。
歪嘴胡上下打量着我,我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他个头比我略高,却比我宽了半尺。
“你这小子是什么东西,挡什么横!”
“不就是要打人嘛,打我好了,我不还手。”我尽量平静地说,这是我第一次交待场子,可不能给大侠的名头丢脸。
“好,你喜欢挨揍就接着!”
歪嘴胡的手很大,很有力气,我的脸肿了,嘴角的血也流了下来。他的小弟们欢呼起来。
晚儿和明儿眼睁睁地看着,明儿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师父拿着烟袋赶紧走过来,打算排解。
我咬着牙,一动也不动,把师父拦在身后,师父急得直跺脚。
“够了吗?”
“哈哈哈哈,你小子喜欢挨揍过瘾,我也管不着,大爷可没有说打了你就不打她。”
“对对对,还要让她把靴子舔干净!”。。。。。。小弟们的声音一声高,一声低。
恍惚中我看见晚儿涨红的脸,看见明儿攥紧的小拳头,看见师父张嘴在说些什么,看见在小弟们的簇拥下,歪嘴胡向圈里挤了一步,又一步。
寒光闪过,歪嘴胡陡地一震,后退了一步,把身后的小弟狠狠踩了一脚。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那把剑已经出鞘。
。。。。。。
那道寒光闪过,每个人的眼睛都不由地眨了一下。
小弟们已经在后退,但歪嘴胡没有,他也不能再退。
他劈手抄起一个小弟手中的铁尺迎了上去,铁尺带着风声,在王剑的身前头顶舞出一个又一个花来,姐姐尖叫着扔掉剑,两只手捂住了眼睛,我忘了呼吸,眼睛几乎也闭上了。
王剑突然就地一滚,剑光已穿透了歪嘴胡的右膝。
他拔出剑,呆呆地站着,剑尖如水,一滴血也没有。
我从来没有看他用过这一招,但这一招出手,仿佛经过千锤百炼。
歪嘴胡张大了歪嘴,似乎根本不相信发生的事。猛地,他扔掉铁尺,像个装满了米的口袋一样倒了下去。
人群轰地向后退了好远。爹爹突然抄起烟袋打在王剑的后背:
“还不跑,等什么?”
王剑恍然弹了起来,冲过不知所措的人群,很快就不见了。
爹爹向我们使着眼色,我和姐姐匆匆收拾了家伙。
爹爹双手托着烟袋,冷冷地盯着歪嘴胡一群人。
他们不敢动,一个也不敢。
人群自动分开,让我们离去。爹爹走在最后。
走出很远,忽听见背后,歪嘴胡号啕大哭起来。
。。。。。。
王剑走了,我们也离开了镇子。
妹妹这几天总是恶狠狠地看着我,爹爹的脸色也不好看,我知道,他们是为了他。
可是这也不能怪我啊!那天的事情,本来。。。。。。也许不用动手的。
他不知怎么样了?他的饭量一向不小的。
据说后来十间铺并没有人追究这件事。恶霸虽然让人害怕,没钱的泼皮也会有慑人的威势,但没钱又断了一条腿的泼皮,就再也不会有人害怕、不会有人理会了,相反,一些原来被欺负得不敢出声的人却时常找上门去。
据说现在没有了油水、也没有了小弟的歪嘴胡又多了一个名字:歪腿胡。

这里的春天总是不停地下雨,什么也做不了。
妹妹捧着那几个木碗,在檐前呆呆地数着挂下的水柱。
爹爹的身体越来越糟了,他倚在墙边,抽了一大口烟,咳了几声。
我跑过去捶着爹爹的背,爹爹小口吸了几下烟袋,突然笑了:
“这小子,那天那个跟头翻得真利索!”

以身作贼

我跑了。师父叫我跑的。
不知什么时候剑已在鞘里,我已在荒无一人的山上。
嘴角的血已经凝固了,半面脸又麻又痛。疼痛让我渐渐清醒下来。
我刺出了第一剑,而且刺伤了人,师父和晚儿明儿没有跑,我却跑了。
我发疯似地向十间铺跑去。我是大侠王剑。

已是下午,太阳懒洋洋地晒着。
街上没什么人,不多的几家店铺或开或闭,偶尔碰上的路人或眼熟或眼生,却都远远躲开。
十字街口已经人去街空,地上连一滴血都没有留下。
街角的茶棚下,几个脑袋怯怯地探着,我认出其中一个是歪嘴胡的小弟。
我走近茶棚,弯下腰去。那个小弟退缩着,茶盏翻了,茶水溅了一桌子。
“王。。。。。。王大侠,都是歪嘴胡干的,不、不关小的事。”他惊惶地说着。
王大侠!
“您、您、您师父他们已经走了,不、不知道去哪儿了,您。。。。。。就饶了小的吧。”
王大侠看着桌边一张张惊恐得有些变形的脸,突然觉得自己都有些害怕自己。
我直起身,退后一步,看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山上。
我没有找到师父他们,看来我们走岔了路。
我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心很乱,我要好好想一想。
刚才我的剑是怎么出鞘的?我又怎么刺穿了歪嘴胡的膝盖?那刹那间的一招我从来没有练过,却好像生来就会一样。
除了明儿不时的玩笑,我生平第一次被人称为大侠,但我却还不知道自己怎么赢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跑的。
我轻轻抽出长剑,剑刃如霜,没有半丝血腥。
我站起来,随手比划着,想重温一下刚才的招式,却觉得很别扭,很生硬。看着地上的影子,突然觉得,这样的姿势,自己和剑都很不自在。
我叹了口气,收剑入鞘,重新坐了下去。

就这样坐了好久,脸渐渐不疼了,肚子却渐渐叫唤起来。
以前这时候,晚儿早就做好了饭,师父也早已眯着眼睛喝下第一口酒了。
可是现在怎么办?
我不想再去打柴换饭吃,我已经是江湖人,江湖人应该吃江湖饭才是。
可是我的剑虽然能刺穿人的膝盖,却不能打开人的钱囊;我也知道,我翻跟头,是挣不来饭钱的。
王大侠。。。。。。王大侠应该有办法的吧,虽然大侠常常是要死的,但好像没听说哪个大侠是饿死的。
大侠应该是靠本事吃饭的,大侠的本事就是比别人更能打。
好像曾经听瞎子王说过,大侠要“以身作贼”的。。。。。。可是做贼似乎不太好。
但劫富济贫,应该没什么不好吧?我身上没有一文钱,肚里没有一粒米,应该是贫的吧?济一济应该没什么不对吧?
我自言自语地重又站起身来,拎起剑向路口走去,准备劫富了。

劫富。
我躲在大树后面,望着路口发呆。
山僻小路,行人本就不多。
最先过去的是两个中年人,可他们看上去比我更有理由去劫富;
紧接着是一头驴,驴上一位少妇,衣着光鲜,抱着个婴儿,似乎是富的,可是我的手却不敢去握剑柄;
过了很久,一对老叟老妪,搀扶着,说笑着,蹒跚而来。我甚至连正眼看他们的勇气都没有,直到他们的说笑声消失在山野中,我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天色已慢慢地黑了,我紧紧腰带,用手背使劲擦了擦眼睛。
山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远远过来一行人,为首的骑在马上,穿着闪亮的紫色绸衣,马后跟着4个汉子。他们的笑声很响,嗓门很大,包袱很沉。
我精神一振,跳出树林,拦住了马头。
马和人都吃了一惊,马人立起来。
马上的人很快镇静下来,他跳下马,抱臂站着,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觉得这时应该喊上几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喊什么。
对面的人先说话了。
“小子是想劫道的?”他一点也不惊惶,语气中反而有些嘲讽。
我没有回答,我不喜欢劫道这个词。我只是举了举剑鞘。
对面的五个人哄堂大笑起来,一个汉子边笑边骂:“背时货,打劫打到我们老绿林头上了!”
我这才定睛凝神,仔细看着对面的5个人。
为首的紫衣人40多岁,个子不高,却十分精悍,他的马上,挂着一口紫金刀;后面的4个汉子也都各执刀剑,背着沉甸甸的包袱。
我劫了强盗!
不但没有惊惶,我反而有了一种很轻松的感觉。我挺了挺胸,又举了举手中的剑鞘。
紫衣人不笑了,他摆手止住随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小朋友很有胆色啊,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知道,但我没有摇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定睛看着对方的眼睛。
“我‘摩云刀’熊龙会过多少黑白两道的人物,死在我刀下的成名人物也不算少,‘如意子’李振飞、‘落雁飞针’祝彬、‘旋风剑’唐珏。。。。。。都。。。。。。”
旋风剑唐珏。
我想起西山上,那个又哭又笑的少年。心陡地一紧,后面的话便没听清楚。
我松开剑鞘,任鞘尖触在地面上,手却仅仅握住了剑柄,双脚牢牢踏住,一动也没动。
熊龙似乎略有些诧异,他顿了顿,身形陡地一晃。
我感到一阵肃杀,知道应该防备,应该招架,却浑不知该怎么防备,怎么招架。
刚抬起剑尖,一片紫光就裹住了我,恍惚中,耳边似乎听见熊龙在不紧不慢地说着些什么,可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我的衣服头巾都被刀风刀锋带起割破,我咬牙抬剑,迎向紫光起处。
左肋一凉,紫光尽敛,一切都停顿下来,刚才还挂在马上的那柄紫金刀已经刺进我的皮肉。
熊龙神色澹然,手握刀柄,张开嘴,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
剑脊上突然绽出一芒寒光,我的双眼陡然一亮。
我纵身迎着刀锋扑了上去,刀刃深深刺进我的腰肋,但就在此际,我的身体和剑锋也几乎同时撞进了熊龙的怀里。
汉子们的惊呼和熊龙的惨叫混响成一片,他倒下了,我也倒在他的身上,两柄利刃连着我俩的身体。
熊龙的眼神已经涣散,嘴角却露出一丝笑容。
“好。。。。。。好。。。。。。”他喃喃地想说些什么,却说不清楚。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叫王剑。”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他神色一肃,嘴角的笑容永远僵住了。
我吃力地拔出身上的刀,刀身浴血,泛出隐隐磷光。
虽然不是要害,但大量的失血已经耗尽了我的体力。而敌人还有4个。
我从熊龙胸口拔下长剑,倚在身前。剑光清素,夜色下如一泓溪流。
我知道自己已没有再战的力量,但就是死,也要死得不失大侠的尊严。
4个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进一步又退一步,刀举起又缩回。
突然,其中一个扔下刀,抱头夺路就跑。剩下3个愣了片刻,也纷纷狂奔起来,兵器包袱,扔得满地都是。
我这才感到伤口的剧痛,一下坐在了地上。
月光柔和地照在剑身上,隐隐的光芒提醒我,不能昏倒在这里。我摸索着爬到熊龙马前,打开了马上的包袱。

师父说过,江湖成名人物的金疮药都有奇效,看来不假。
而且不但有金疮药,还有干粮和水;不但能治伤,还能治饿。
身上的痛楚减轻了许多,气力也慢慢恢复了不少。
我从那些包袱里摸到几锭银子和几件衣服,用马鞍上的虎皮包了,重新打了一个包袱。
随手折了根树枝,我背起包袱和剑,挣扎着向山下走去。
我没有要那匹马:它恋旧,我看得出。
我也没有拿更多的钱财珠宝:既然是劫富济贫,济很多人的贫总比济自己一个人的贫更光彩些,明天一早,那些路人们就会发现这里的一切。他们中一定有穷人,也许还有这些财物的失主。
药力让我昏昏欲睡。我竭力爬上一颗大树,把包袱和剑挂在树枝上,抱着树杈,很快睡着了。
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我在睡梦中,并没有梦见自己成为一位大侠。

买卖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了。天色早已大亮。
药力已经过去,感觉好多了。
我脱下破碎的血衣,重新包好伤口,从包袱里找出一套衣服换了,然后慢慢爬下树,挖了个坑把血衣埋了,然后直起腰,长长舒了口气。
伤口还疼,腿也有些发软,太阳透过树荫照在脸上,眼睛有些睁不开。我拄着树枝,缓缓走下山去。

山下,小村中。
村子不大,却当着山口要路,人来人往,倒也热闹。
村里有饭铺,有店家,还有个不错的郎中。
低着头钻过郎中门上的大葫芦,我重又走在街上。
肚子还不饿。
已过正午,街上人很少,这个时候,总会觉得懒洋洋的。我正思忖着是否该找个地方暂且歇一下。
街边一家当铺高高的柜台门口,一个瘦削的老者正用掸子掸掉幌子上薄薄的灰尘,他突然停住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如鹰如隼,我的心跳突然加速了。
我尽量平稳地继续走着,他突然开口了:
“能跟我进来一下吗?”
他的语调平和,却有一种慑人的力量,我不能拒绝,
我也不愿拒绝:我为什么不敢进去?
绕过高柜台,里面是一间宽大的屋子,陈设很简单,四壁空空,除了几张桌椅,便是一排排地红木抽屉,十分整洁,一丝灰尘也没有。
老者坐下,也示意我坐下。
我把包袱放在地上,双手拄着剑,慢慢地坐在侧边的椅子上。
“你杀过人。”沉默良久,老者的第一句话就让我一震。
“从你的身上我感到了杀气,你不但杀过人,而且杀的是强悍的硬手。”他不管我的沉默,继续说着。
“但你身上的杀气并不足以引起我的注意,我叫你进来,是为了你身边的杀气。”
“那是什么?”一直小心地努力保持沉默的我脱口问道。
“你的剑。这是把非凡的剑。”老人鹰隼般锐利的眼里绽放着热烈的光采。
我抽出剑来,横在手背上,老人站起来,走近我。
“它已经饱厌了血腥,身上不会再粘哪怕一滴血,但它的杀气能让最坚强的高手心震,让最明亮的目光退缩。”
“以你现在的情形看,你不能驾驭它,它却能驾驭你。因此,我想和你做个买卖。”
“什么买卖?”我问道。
“我要买下你的剑,买走你的杀气,而你将得到你所能想象到的最丰厚的回报,有了这份回报,你这辈子回也不想犯险和任何人动手了。”
他在一个空空如也的屋子里和我这样说话,但我相信他能做到他承诺的一切,我相信,他也明白我一定会相信的。他撑在桌上,急切地看着我。
我忽然笑了,轻轻摇了摇头。
他失望地慢慢坐下,又慢慢站起来,在屋里踱步。
“唉,也许你是对的,如果我是你也会这样。但我还是想和你做成一件买卖的。”
他打开一个柜子,拿出一个盒子来。
打开盒盖,打开一层又一层的绸包,露出一个泛黄的册子来。
“这本剑谱只有单纯执着的人才能习练,如果你得到他,也许日后可以驾驭这把剑,驾驭这剑上的杀气,让他成为你自己可以运用自如的力量。”
“我。。。。。。我不识字。”我羞愧起来。
老人笑了,他翻开册子,上面都是图画,一个字也没有。
“我是生意人,只卖不送的。”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为难地搓着手。我的钱并不太多。
“我好像发现你的包袱里也有杀气。”
我打开包袱,取出那张虎皮,摊在桌上。
老人点点头:“就是它,这只虎绝不是俗物。如果你愿意,就成交。”
我愿意。
收起册子,我突然觉得有必要交代一句。
“那只虎不是我杀的。”
“但杀死这虎的人却死在你的剑下。”老人一字一字,如铁锤砸地。
离开当铺,远远听见老人的低语:
“这笔买卖,对这小伙子不知是福是祸呢。”

眉县城。
我的伤渐渐痊愈了。
我已经开始练那本册子上的剑法。
奇怪的是,刚开始练的时候,好像册上的东西我都明白,越练下去,反倒越不明白了。
在梦里,画上的人物会变成一个个活的影子,拆解攻守,但等我醒来,却只能模模糊糊地记得一鳞半爪。
先这样练着吧,也许见到师父,可以请教请教。
师父不知怎样了,晚儿和明儿都好吧。
黄昏,我走在县城的街上,脑子里乱糟糟地不知想些什么。
城隍庙的门口围了一圈人,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
一圈人,围着一个哭得泪人般的少女,手里拿着一只木碗,木碗里装着几十文钱。
明儿!
。。。。。。
我又见到了他!居然是在这个时候!

爹爹自从歪嘴胡的事情发生后,身体越来越糟,终于在眉县城里病倒了。
一开始只是咳嗽,后来就是吐血,发烧,昏迷,已经不能下床了。
我和姐姐伺候着,请来郎中,郎中开了药,却没见什么起色。
爹爹病了,没法撂场子,郎中来得越来越不情愿,房东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
爹爹清醒时,总是责备自己不中用,拖累了我们,这时我和姐姐只能陪着一起哭。
姐姐偷偷把值钱的东西一件件都当了,从冬天的衣服、我们的耳环和长命锁,直到我们那些刀枪和锣鼓家伙。
可爹爹还是下不了床。
这一天姐姐抱着王剑给我做的一堆木碗出去了。我不舍得,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过了好久姐姐才回来,手里捧着那些碗:当铺不收。
床上,爹爹昏迷着,喃喃说着胡话。
我急得直揪自己的辫子,姐姐替爹爹掖好被角,眼圈红红地走到我面前:
“晚儿,如果再这样,姐姐只好、只好把自己。。。。。。卖了,你要好好照顾爹爹,我。。。。。。”
我捂住姐姐的嘴不让她说下去,姐妹俩抱头哭了起来。
我忽然不哭了,推开姐姐,擦了擦眼泪。
抱起一个木碗,我向门外跑去,姐姐惊愕地高声追问着。
“姐,你照顾爹爹,我去求求大家,我就不信,老天爷能只给我们绝路!”我边跑边答,连头也没有回。
城隍庙前是我们经常撂场子的地方,很多来来往往的都是半熟面孔,也有的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我们和爹爹的现状。人们渐渐围拢过来听我的乞求和哭诉,有些心软的人甚至陪下了几滴眼泪。
碗里零零落落,丢进了几十文钱,丢下的钱,远比丢下的话语少的多。
我不禁大哭起来,哭得像泪人一般。人群蠕动着,喧哗着,我全然不觉。就在这时,我看见王剑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也同时看见了我。
他惊喜地冲了进来,我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口,放声痛哭。
他手足无措地劝慰着我,似乎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突然反应过来,拉着他冲出人圈,向住处跑去。
。。。。。。
明儿出去了,我没追上,只好赶紧回屋,爹爹离不开人的。
我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是坐在那里,望着爹爹惨白的脸发呆。这时爹爹突然醒了。
他居然坐了起来,叫着我的名字。
“快去门口看看,小三、小三回来了。”
王剑?他很久没有消息了,我知道爹爹一直惦记着他,可是。。。。。。难道。。。。。。我不敢再想下去。
门陡地开了,妹妹拉着王剑撞了进来。
他真的回来了!
王剑一进门就呆住了,然后就扑到床前,跪了下去。
爹爹的脸上突然有了神采,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我和妹妹都靠了过去。
他突然使足力气,把我们的手拉住,拉到王剑的手前:“你们。。。。。。不要分开。。。。。。”话语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响起,再也没有继续。
我抹了一把眼泪,过去帮爹爹躺下,给他擦脸,擦手。
妹妹抱着爹爹的腿,低着头,死死地不肯松手。
王剑直挺挺地跪着,突然放声大哭。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哭声,他哭起来就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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