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已经中年的皮肤虽然有点点毛燥，还是看得出用了上好的润肤用品来抵抗，脸型依稀保留着二十岁的痕迹，下巴是瘦削的轻巧的。说起话来，会被她精致的薄嘴唇吸引，描着唇线精心抹着唇色的口红。

    当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时，我诧异于她出门前的美好心思。她是为儿子来的，儿子是她不开心的源泉，她其实活得很憔悴。

    儿子非常高大，高大得十分时尚。十七岁的年龄与他的愁苦的木讷极不相称。儿子已经不愿意与人说话，也许因为用药的缘故，一年来，他所拥有的只是窗前的一片天和一个电脑屏幕。他拒绝一切事，包括读书、交友、上街，包括与父母对话。

    女人悔恨从前，从前就是儿子小时候，是儿子没有生病的时候。那时儿子给女人一切她需要的虚荣和她还不满意的满足：聪明，听话，会读书，成绩好，还天天在长高长大，长到一个世俗约定的帅男人的标准。

    女人以为这一切会按照她所设计的路一直走下去。她用鞭打快牛的方法逼迫儿子朝着她的向往走下去，但那个向往有点刻薄，明明是与自己的较劲，但她不认为这会办不到。

    儿子突然无征兆地发了病，他头痛欲裂，焦虑烦燥，无法面对学校里的每一个人，无法再平静地坐在教室里，他把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虫蛹那样地钻进硬壳内，那只硬壳就是他家里的小房间，和电脑上的网游世界。

    女人流了无数的泪后，才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儿子成了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他已经无法承担女人心中的辉煌期待，但是儿子依然有记忆，他记着对母亲的痛恨，母亲无理智的逼迫，母亲倾注在他身上的变了形的情绪累积。

    让我惊异的是，经历了这么一场劫难，女人应该是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在有儿子和没儿子之间，母亲肯定选择前者，在儿子有健康与有前途之间，女人却又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后者。

     一年来的治疗，儿子有了些许的好转，她想让他回到学校，可是转学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又开始焦虑着急。她抹着精致的唇线就是出来为儿子找学校奔波的，她那么快地就忘记了一年前的眼泪和天塌下来的感觉，听着她的语言后面的潜台词，真是为她扼腕莫名。在儿子还未停药之际，她居然想的是，以后找工作不都是要看学历的吗，学历还不都是要名校的吗，没有这些不都是没有前途的吗？

    母亲是温情的，是柔软的，母亲有时也是极功利的，是生硬的。

    这样的母亲其实不少。做这样母亲的儿子真不是件幸运的事。

    我一直犹豫着，应该不应该真实地告诉她，儿子其实还没到能走出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