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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民习俗吃口 |
分类: 上海篇 |
这是我在一家商店里听到的一段对话,真切,生动,无法形容:
女营业员甲,一个高大,肤色黝黑的中年女人,嗓音洪亮,她有点炫耀地向女营业员乙说:"阿拉屋里这只小浮尸就是不肯去学车子,真滑稽来!老棺材是帮伊钞票也准备好了,催了几趟,伊就是不去!"
女营业员乙,一个略清瘦,肤色较白的女人,声音是纤细的,但同样掷地有声:"哦哟,阿拉只小枪毙鬼是跑得快来,老早就缠牢我要学,我是勿给他伊去,伊太头了,要出事体的."
小枪毙鬼,小浮尸,老棺材,指代的都是她们最亲爱的人,儿子,老公.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爱称,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们一眼,俩人隔着柜台,声情并茂,神采飞扬.
上海人的俚语词汇表里有许多类似的词汇,写到纸面上十分不雅,落到口语上却非常刮拉松脆,顺口.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国骂",基本上"他妈的"等于"亲爱的"一样.要是用上海话讲一串"我爱你"听着真是十分肉麻,遍身起疙瘩,换作从前的上海话来讲是:"没办法,阿拉吃死侬来!"表达的是同样的意思,却听来铿锵许多,爽性许多.蛮适合一个脸上长满青春痘,双臂生出疙瘩肌肉的小伙子对着一个眼波闪闪,顾盼生辉的小姑娘用油腔滑调的样子说出来.
前一阵子,与一位白领男士探讨他与女友的感情问题,衣冠楚楚的他一口一个"我爱伊,伊也爱我."总觉得怪怪的,是文雅的西式词汇不适合上海话这种市井渔村的土语发音呢,还是我们已经长年被上海话里太俚俗的元素改造得失去了审美能力?
上海曾经是一个口头禅辈出的地方,只要一年半载就会有新鲜的俚语诞生,面孔叫"番丝",财力叫"立升",看见陌生人称"朋友",实在受不了却说"帮帮忙",上海话里甚至没有敬词,谦词,与老北京人一口一个"您",动不动"劳驾"的谦虚模样完全是天壤之别.
来上海的外地MM问过许多关于俚语方面的问题,她们经常被某些话搞得一头雾水.可有一些真是没法用极准确的普通话来阐明,还有一些可以准确翻译词意,内容却令人奇怪,就如以上两个营业员用得家常便饭似的爱称.
上海由一个小渔村演变成一个大码头,渔民,菜农和码头工的后代以及后代的后代,与京城托着鸟笼,见人就作揖的没落贵族的后代们在生活用词上自然无法同日而语.但令上海人的欣喜的是,近来北京那一带甚至波及全国已经开始流行先用"丫"字开头再说事的习惯,这与上海的不雅口头禅在精神上是越来越接轨了.
现在一说起老上海,就有一些假模假式人的必说百乐门,说爵士乐,说老克勒,真想啐他们一口MD.其实真正占老上海百分之九十多的人口都是地地道道的低级劳苦大众,他们做的都是扛大包,踏三轮车,纱厂里挡车,商店里伙计,菜场里卖菜的营生.这种流汗苦力族吃的是浓油赤酱的粗糙饭菜,说话必是直起喉咙的吼叫,无论是码头上的号子还是纱厂里的交接班,或是在马路上顶着骄阳或西北风为客人踏车子.所以能与这种吼叫习惯配合的词语,必是用劲的,粗砺的,甚至有点过份的.
这样的代际相传下来,虽然过滤了好些旧时代痕迹,但精神却依然不变.好多人很惊异于上海人的吵架,上海人称作"炒相骂",已经一目了然是一场恶骂,语言上那个凶恶那个凌厉那个彻底,走遍全国南北,真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上海的不雅口头禅,真是应该变一变了,所幸的是年轻的上海人好像不太会说这些,因为他们连上海方言都基本说不全了.但还是不习惯听到"我爱侬,侬也爱我"的上海话,如果哪位上海朋友实在想表达爱慕浓情,请用英语代替一句,照顾一下长年养成的粗糙听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