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18日 苏州 乌鹊桥巷
中午,张寰和先生的儿子、周晓平先生的表弟张以迪请我们在五卅路一家饭店吃饭。饭后,我们一行人沿街向南,去寻访乌鹊桥巷周家故地。
周有光先生家原在常州,到他父亲这一辈,家道中落。他母亲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父亲和姨太太,搬到苏州,自力更生。据周老先生《百岁口述》,周家原在苏州有一所很大的房子,但是破破烂烂。后来为了生计,不得不将老屋卖掉,租人家很小的房子住。待到有光先生大学毕业,在上海的江苏银行工作,经济条件好转,娶妻生子,遂在乌鹊桥巷赁屋而居。
乌鹊桥是苏州一座古桥,与阖闾城同建,位于当年“子城”正门前直街上。据说建城之初,此处有吴王乌鹊馆,桥因馆而得名。后人可从白居易“乌鹊桥红带夕阳”、“乌鹊桥高秋夜凉”,“黄鹂巷口莺欲语,乌鹊桥头冰未消”等佳句,想象它古时的美景。如今,这里已是繁华热闹的电脑一条街。
关于乌鹊桥旧居,105岁的周有光老先生还留有美好的记忆。他说:“我们在苏州很幸运,租到一所房子在苏州叫南园。这个南园在城的东南角,比较冷落,人家不喜欢住,所以这里房子价钱比较便宜。这个地方叫做‘乌鹊桥巷'。大门一开,不是街道,而是田园。这个地呀都是农民租了种的,种什么东西呢?有的时候种油菜,有的时候种玫瑰花。种玫瑰花最有意思啦,大门一开一股玫瑰香,满眼的玫瑰花,好大好大。再往远一点呢就是城墙了,是东南角那个地方。我一般都是礼拜六回家,在苏州住一晚,礼拜天下午回上海工作。在这个一晚一天的时间当中精神非常愉快,空气也非常好,而上海的空气很不好,很脏。所以这个地方呵,大家都说‘此地在城如在野’。可是今天不一样了,所有的田呵都造了房子了,密密麻麻的房子,已经没有当年的乐趣了。”(据周先生录音整理)
周家租住乌鹊桥巷,大约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事情。当年那个充满田园风味的地方,早已被“密密麻麻”的居民楼所代替。因此,要找晓平先生度过童年的老屋是不可能的。但他清晰地记得屋后有一条河,他和张家、屠家的表弟,幼时常在河边嬉戏。找到这条河,就等于找到了周家在苏州的故居旧地。
我们经平桥直街,过滚绣坊,穿乌鹊桥巷,在一大片居民楼房的包围中,终于找到这条静静流淌的小河。河边的树木,即使在冬季叶子依然青绿,枝条低低地伸向河中。晓平先生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就是在这条河里,三个淘气的男孩抱着一条大狗跳入河中戏水,晚饭时分才被大人喊回家中。

(晓平先生童年的小河)
如果说这只是童年童趣,晓平先生讲起的另一件往事,就带有崇高的历史意义了。那是1936年5月的“七君子”事件,周有光先生直接参加了这一救国行动和对“七君子”的营救。当时,有光先生在上海的银行界工作,与章乃器、沙千里、邹韬奋、史良等“七君子”都是很好的朋友。他和章乃器都是“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中经济界的代表,还参与起草了“救国宣言”。后来“七君子”被捕,关在苏州的监狱里。有光先生和允和夫人在苏州的家,成了营救运动的联络点和供应站。他们运用社会关系,多方奔走;为狱中的“七君子”采办需要的东西,还把“七君子”的太太们接到自己家中。晓平先生说,如果当时抓的是“十君子”,很可能就有我的父亲。然而对这件事,有光先生却很少提起,以至鲜为人知。
日后回到北京,我向有光先生问起这件事。他回忆道:当时来的人多,房子小,不得不打地铺,有的“七君子”家属还在九如巷张家住过。他还记得:当时章乃器的太太胡子婴很紧张,第一晚住在我家,睡不着觉,就拼命抽烟。早上我太太打开门去看她,看到屋子里全是烟。允和夫人尽力安慰她。胡子婴见允和夫人非常开明,善解人意,有什么事都和她商量,后来两人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再后来,日寇占领上海,积极参加抗日救亡活动的周有光在沪待不下去了,不得不带领全家逃难到重庆。苏州乌鹊桥巷的周家旧居,也随着战火不复存在了。
徜徉在乌鹊桥的小河旁,寻觅这段往事,的确如梦,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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