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爱之家里面有一个小孩子，大约也就是7、8岁的样子吧。习惯了照顾老人的我，突然间在这里遇到小孩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野人在加尔各答的时候曾经工作 过“儿童之家”，可能对小孩子比较有经验，虽然我不是很能和小孩子相处，不过这个孩子的的确确吸引着我的注意。这个小孩叫什么名字，有没有亲人我已经忘记 了，只知道这里的医生用告诉我关于他的病症时，由于是讲英文我听得一知半解，肯定的是他的眼睛有问题，可能是眼睛对不了焦，所以看东西看不清楚，说完全看 不见也不是，另外可能是神经系统出了问题，他也不会讲话，智商可能也比正常的孩子要低很多。

于是，这个小孩子每天只能待在一个地方，因为眼睛的问题他不能够自己走动。每天的早上，他喜欢蹲在仁爱之家男病人区的天井里面，这也是我们在室内洗衣服和帮病人洗澡的地方，可能他喜欢到有人活动的地方吧，我这么想。

有 一天，洗衣服的工作完毕后，我和野人根据医生的意思，带这个小孩“散步”，因为不走动的话他的肌肉可能会萎缩。对于孩子，我不怎么懂得相处，特别是脾气不 好或者比较顽皮不听话的孩子，只要他们一吵闹我就受不了。于是，野人牵着他开始散步，我在一边跟着，一来看能不能上什么忙，二来我想是因为我对这个小孩有 种特别的感觉吧。

不料当野人牵到他的手之后，他好像突然之间看得到东西一样，不但自己站了起来，而且牵着野人开始走路。我们都有点吃惊。 看来他真的是看到东西的，只是视线模糊不清，他判断不了距离或者近处的障碍物而已。而当被人牵到手之后便似乎信心十足地开始走了起来。这个事情总是令我很 感动，因为他甚至看不清楚牵他手的人是谁，却对另外一个陌生人抱如此的信任。

我想，不管是野人还是我，在此刻都感受到了对于一个陌生的病患者来说，我们是多么地重要！

野人是比我先离开瓦拉纳西的，可是我决定留下来。他走了之后，照顾老人院的那个小孩似乎便很自然地成了我的责任。于是我每天除了洗衣服晾衣服、收拾床位、抹窗户、帮忙做午餐之外，闲余时间基本上都是和他一起度过的，我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带着他散步抵抗他的腿部肌肉萎缩。

自从和他开始近距离接触，我才开始认真仔细地观察这个可怜的小孩。

每 天早上我们洗衣服的时候，他便一个人静静地蹲在石板凳上，两手捂着头部两侧，一前一后晃动自己的身体，感觉好像在等着我赶快干完活陪他去散步，看起来很可 爱。有时候经过他那里边拍拍他的身子英文跟他说说话，他却依然面无表情、目光呆滞，不过他会晃动身子，这个总让我觉得是一种美丽的生命力展示。

而最令我感动的依然还是他的手。每一次有人走过去陪他玩的时候他总以为是散步时间，似乎很兴奋一样伸出手，寻找着一个陌生人的肢体，而且准备随时站起来离开，只要他抓到对方的手。我想，这是一种对散步的强烈渴望才是。
这似乎更加让我觉得带他散布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在天台上面会笑，这是在病人区从来没有见过的，我估计他和我一样也喜欢天台，因为上面阳光充沛，空气清新，而且障碍物不多。我想，在阴森的病人间里面待久了，谁都喜欢阳光。

于 是每天工作完毕之后，我总是会走过去逗一逗他，然后再带他去散步。原本以为我是他的方向盘，后来觉得我应该是他的螺旋桨这个比喻比较确切一些，因为他总是 紧抓着我的手走在我前面，依据他自己模糊不清的视线决定行走的方向，而我是他行走的力量和信心，没有我，他甚至不敢往前踏上一步。当他走错路的时候我便停 下来，他又似乎意会到我的意思一般改变方向。他紧抓着我的手总让我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性，不知道是否出自于一种人的虚荣本质，我感觉很舒服。可是，我始终还 是要离开的，就如那个告诉我他病症的德国医生一样。

天台在四楼，接近中午时刻阳光明媚。我喜欢带他在阳光下晒太阳，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一 直总认为在那个阴森潮湿的病人间里面肯定让他们身上满布细菌，阳光的紫外线，或多或少可以杀掉一点，我自己黝黑的皮肤也是来自于这种完全没有论证过的想 法。有时候两个人坐在一起，距离那么近，他面向着我却似乎目眺远方，不过他的眼睛其实很漂亮，而且有长长的睫毛。

有时候我会和他聊天，分享在旅途中的经历、倾诉我的心事，用什么语言已经无所谓了，不过他是一个很好的听众，有时候还会突然傻笑一下讽刺我的幼稚和自私，我又假装生气般拍拍他的身子叫他继续听我讲…

在天台可以看到美丽的恒河，蔚蓝的天空、还有晾在铁丝上面五颜六色的衣服，不知道他能不能分辨颜色，可是有时候他会站在原地面向恒河傻笑，是他感受到了圣河那股生命轮回的气息，还是纯粹是因为身在舒适环境的愉悦和有一个紧握着的手臂产生的安全感而已？我也不知道。

不过，他的笑容似乎是我做义工以来最让我有成就感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