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辉:我离开霾雾浓锁的城市到乡野去

我离开霾雾浓锁的城市,开车到乡野里去。
现在城市里起了障碍,已经说不清是雾,还是霾了。但一般而言,往乡下走得越深,眼里的迷障就越少,眼界就越清爽,心情就越明朗,思绪就越清晰,道理就越明白。往往走着走着,激动人心的想法就出来了,百思不解的问题就解开了,事情的对策就明确了,该做的事情就知道怎么做了。几十年以前,我就喜欢下乡,有时候步行,有时候骑自行车,有时候乘下乡的农客。但那时候去乡野,主要是寻求一种个人的自在,追求一种个人的独处,完善一种个人的修行,塑造一种个人的操守,梳理一种个人的思路,沉淀一种个人的品质,主张一种个人的清静。现在喜欢下乡,除了上述理由外,还是为了某种逃避:逃避喧嚣,逃避杂乱,甚至逃避雾霾。
这一次,除了上述所有理由外,我还迫切地想看看暮冬的乡野的土地上,是不是已经有性急的野草早发了,是不是有心乱的野花早开了。
葱绿的野草其实一直在偏荒的河坡野埂上生长,但早开的野花却一直觅而不见。这就是暮冬乡野的现实一种。也许野花总是要与春风、蝴蝶互动的吧。
乡野的阳光是明亮、和暖的。在面湖的一处崖顶上,紧靠树干坐下来。身下是干软的草地,身前是绵延的湖水,空中是发白的太阳。这是一个真正惬意的时刻。从车上取来自带的书翻读,读到北宋王安石的词《渔家傲》,不由便有几分会心的微笑。王安石这般写道:
平岸小桥千嶂抱,柔蓝一水萦花草。茅屋数间窗窈窕。尘不到,时时自有春风扫。
午枕觉来闻语鸟,欹眠似听朝鸡早。忽忆故人今总老。贪梦好,茫然忘了邯郸道。
山光水色,小桥溪水,花草茅屋,春风语鸟,酣睡贪梦,心无牵挂,真个是一种充实康健的闲适!常见有钱的人说挣完钱后就去旅游,又有忙乱的人说忙过了就去读山,却很少听到有权的人说失了权后再去休闲,可见钱可以不挣,工作可以不做,权却难以割舍。只有文士最知道享受闲淡,本在闲淡中,哪来失落意?文人做官,不那么容易做得最好;文人退官,却有事可干,诗文之事,正是他的真宠和最爱呢!
读读书,眺眺湖,在湖崖上的干草地里撒个欢,这都是一种真性情、真喜爱,也是一种真快活!
不过,悟事与年齿也是相连相关的。就拿读书来说,我年轻的时候会骑上自行车到乡下的河堤上、田埂边读书,有时候是默默地读,有时候是大声地读出来。后来三四十岁,反倒不会专门到野外读书了,觉得被人看到了,会说是“作”,是故意的,形式大于内容。五十岁以后,自有主见,想在哪里读,就在哪里读,想什么时候读,就什么时候读,车站、机场、码头、酒店、野外、国外,如入无人之境,只为自己喜欢,知道读书不是为别人读,而是为自己读。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大概就总结了这样的意思:七十岁以后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只要不随心所欲地超出社会大规范就可以了。就象读书,想在哪里读,想什么时候读都可以,只要不在别人都兴致勃勃地掼蛋的时候你非要读书,只要不在领导台上作报告你非要在台下大声朗诵金斯堡的《嚎叫》就可以了。考虑到春秋时代人民寿命普遍不高、信息普遍贫乏、学历普遍偏低的情况,孔子说七十可从心所欲,只要不逾矩就行,现在似乎可以提前到六十岁上下,特别是六十岁之前了。因为六十岁之前还在台上,还掌握着权力,毕竟谨慎一些好,免得晚节不保。但对于文心旺盛的人来说,在任何年岁,你都去从心所欲就是了,只是不要去冒犯那些大的行为规范,一切就都OK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