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勇孟方评论:影落明湖
(2012-03-06 09:2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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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辉藏区魔幻现实主义道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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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落明湖
周勇
即使散漫如游记随笔一类的文字,如果作者并不敏锐,对于一方风土无言的相顾不能得之于心,那么勉强应之于手的作品,其价值怕就要大打折扣。而在对这本《和自己的脚步单独在一起》的阅读过程中,笔者反复认识和确证到的,就是许辉这种对于风景的敏锐。
尽管他生、长于平原地带,但“对山,有一种天生的向往;这对于我,是一个梦”(《攀登》),于是,尽管居于略显平淡的江淮丘陵地带,他却被某种近山的心绪不断地驱使着,几乎独自走遍了周边所有的县区,去认真而又略微失落地游走那些有名或毫不出名的小山。这些文字无形中暗合于一个古老的意象乃至母题,其实则是一种传统文化心理的复现,那就是“山”,这是源起于道教神仙说的,后来在六朝志怪的文人创制中,通过刘晨阮肇入天台这类故事凝练出的“凡男遇仙姝”母题所经典化了的一个意象,由于道家在儒释道三家中是最以审美境界为旨归的思想流派,因此这一意象充满了(渴望)超越俗尘的理想与隐逸精神,又因为这是一种对来自儒家的世俗压迫的想象性超越,一种空想,因此这些凡男无不心怀怅远,神情迷惘。这些元素在当代叙事作品中比较集中的体现是《灵山》。本书则有《庐江白山》中,与一陌生的年轻女子欲言又止的无语相对,“怅怅”而返;有游肥西紫蓬山,“凌风而去,适九万里而不归”的道家式的神游体验。方寸文字,却不经意间就会在某处流现于传统审美心理的河床之上。
有时从一个标题,亦可见其敏锐,如那组藏区纪行,被命名为《时间在藏区被拨慢了》,大概可以理解为,藏区的时间因为不易发觉和区分其时分秒的变化、流逝,因此是一种“未经驯化”的时间,乃至是一种非线性的循环的时间,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最终的哲学基础之一即这种基于印第安自然观的循环的时间观,而本土作家中对魔幻现实主义最自然、最不着痕迹的效仿者,当属以藏地乡土及文化为背景和支撑进行创作的扎西达娃,其间的渊源不言自明。
此外,还有一些个人间感性经验的叠合。比如对于珠海,初次谋面,这座城市令同属黄淮文化区的我们所最难忘的,都是它早晨或者暮色降临中的海面,那种来自乡关与既往岁月深处的忧欣交集的抚慰,淡如风片,但吹来又吹去。
而且这种敏锐的感受力不是偶尔的顿悟与兴发,于岁月与风土深处一路行来,始终是一种宁静、坦率、从容、自足的行走,内心澄平,这种宁静的心灵及文本特质,有其他学人在论及他的小说时亦深有此感触:“许辉小说的独特在于它的宁静”,并进一步指出这种宁静本质的价值“在于它对浮躁社会、浮躁人心的一种平抑。”(见唐先田:《许辉小说的宁静本质》)如果以湖水作喻,那么动荡不定的湖面是无法很好地反映周边的山影鸟迹的,澄静的湖面才可以,而且静水也并不是死水,它的宁静是深具内涵的,有意味的宁静,比之于湖水的静止,这是在行走中收获的宁静。
这种宁静偶尔会被暂时遗忘和搁置,那是在面对他早已熟悉并深深热爱的事物时。作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季节风》,在其中的第一篇《阿静的月亮》中就处于这种状态,它和其余书写麦田和月亮意象的数篇,堪称经典地在古典诗歌的水上之月与山间之月之外,令人叹服地歌咏出了麦田及其之上的月亮,其间的深情与超逸令人想起西川的一句诗:“回归故乡的孩子举起敲击明月的骨头”,其中寓含了故乡、赤子与明月间既浪漫又秘密的关系,这种类似集体无意识遗传的来自传统文化心理情愫的强烈作用,那时暂时取代了宁静对于敏锐的维护。不过较之激情,宁静却是更为持久和稳定的元素,况且这又是作者本人的性格特质,是禀性对于禀赋与文字的守护。面对麦海,此时包藏激情、富于张力之宁静不同彼时,不必刻意要去收获,但手心里始终留存着据有一柄旧镰的渴望,象一阵又一阵的季节风吹向远处的田野,满足而有所依凭。阅读与回想这些关于故乡的文字,我的意识中会不时浮现幽林环绕的空间中一只明澈的、充满的水杯,这是行者和故乡间彼此宁静而诗性的映照。
暗合着陶潜以降,直至明代作家对于山水田园风物的散文抒写传统,踯躅于皖水淮风之间,乃至走向更远的所在,其敏锐的真澈和宁静的隽永,无论世情浮躁与否,其价值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