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最早的中国》是一个很好的尝试。这本书介绍的是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而作者许宏正是对此最了解不过的人：他的身份是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夏商周考古研究室主任兼二里头工作队队长。“科学”这一点我们可以放心了；至于“有趣”，这本书或许做得还不够，但至少它图文并茂，也尽量用各种方式吸引普通读者，已属难能可贵。

    一位负责对著名的史前阿尔卑斯山“冰人”研究工作的奥地利考古学家说，将他的研究成果告知公众并不是他分内的工作。对于这种论调，英国著名考古学家保罗·巴恩在《考古学的过去与未来》里非常愤慨地评论道：“这真是对任何由公众资助的学术所能做出的最惊人、最无耻的声明。”

    其实，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公众对了解考古学都有着贪婪的胃口。就看看身边的人对《鬼吹灯》和《盗墓笔记》的热情，你就能知道此言非虚。问题是，谁来给我们提供科学而有趣的知识？——— 请注意，第一要科学，那些号称发现远古的宇航员、秦始皇是匈奴人祖先之类的书籍，不要再来污染书架；第二要有趣，把读者培养到能够阅读《考古学报》之前，至少要吸引他对这门学问产生兴趣吧。

    所以，这种理想的考古学读物的最佳作者，就是那些愿意不做高头讲章、愿意写些普及性小文章的专业人士。国外有保罗·巴恩，此公获得过剑桥大学考古学博士学位，却放下身段写过《剑桥插图考古史》这样的面向外行的读物，中国又有谁呢？

    《最早的中国》是一个很好的尝试。这本书介绍的是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而作者许宏正是对此最了解不过的人：他的身份是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夏商周考古研究室主任兼二里头工作队队长。“科学”这一点我们可以放心了；至于“有趣”，这本书或许做得还不够，但至少它图文并茂，也尽量用各种方式吸引普通读者，已属难能可贵。

    二里头遗址是1959年历史学家徐旭生率队发现的。这个遗址最丰富的文化遗存属于二里头文化，其时代大约在公元前1800年至公元前1500年，相当于古代文献中的夏、商王朝时期。这里有中国最早的城市干道网、最早的宫城、最早的中轴线布局的宫殿建筑群、最早的青铜礼乐器群、最早的青铜近战兵器、最早的青铜器铸造作坊、最早的绿松石器作坊、最早使用双轮车的证据。

    把眼光放远些，也许更能够了解二里头文化的重要性。在世界几大文明之中，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和埃及文明在公元前3500年左右就已经出现了国家、文字、城市与复杂的社会结构，印度河流域文明则兴起于公元前2700年或稍晚。而黄河和长江流域出现可以称为“邦国”的政治实体(如大汶口文化、良渚文化等)，是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只有到了公元前1800年的二里头文化时代，东亚大陆才出现相当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苏美尔早期王朝、埃及文明的早期王朝和印度河文明的哈拉帕文化那样的较大规模的王权国家，才正式拥有了可以与其他文明相提并论的文明实体。

    在这个意义上，将二里头遗址称为“最早的中国”，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二里头遗址是徐旭生在寻找“夏墟”的时候发现的，虽然徐旭生认为这个遗址“为商汤都城的可能性很不小”，但是由于二里头遗址地处古代文献所记载的夏王朝的中心区域，二里头文化的年代也大体在夏王朝的纪年范围之内，因此在经过多年的研究之后，许多人开始认为它就是夏王朝都城。

    对于二里头遗址“姓夏还是姓商”的争论，作者在这里显示出了严肃的学者风范。他老老实实地承认，“这一问题暂时还不具有可验证性”。了解中国考古学史的人都知道，中国现代考古学从诞生的那一天起直至今日，重建本国上古史、探索中国文化和文明的本源，就一直是最大的学术目标。因此，在国外学者对古代文献关于夏王朝的记载表示怀疑的背景下，依然实事求是，不武断地把二里头遗址直接认作证实夏王朝存在的证据(如果这点成立，我们的王朝史又可以向前推进很多年，这是民族主义者与爱国人士所乐见的)，是值得肯定的。

    更重要的是，作者提出这样的观点———“在考古学家致力解决的一长串学术问题中，把考古学文化所代表的人群与历史文献中的国族或者王朝归属对号入座的研究，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更让人肃然起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考古学似乎只是为了证明中华文明的伟大与悠久而存在，我们都忘记了，学术的目的就是求真，我们的文明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固然很妙，但是如果我们找不到这样的证据，也不妨碍这个文明曾经的辉煌。它影响的只是当下人的自我感觉而已。

    可惜，你翻开任何一本《现代汉语词典》，都会在附录看到“我国历代纪元表”，这部影响最大的汉语词典会告诉你，我国的纪元是以“约前26世纪初——— 约前22世纪末至约前21世纪初”的五帝为开端的，接下来就是“约前22世纪末至约前21世纪初———约前17世纪初”的夏。《现代汉语词典》的编者似乎不知道，“古史辨”运动的主将顾颉刚在1923年就用“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论点扫荡了三皇五帝体系；而夏王朝是否存在，在学术上还是一个问题，根据司马迁的说法就确定它的帝系表，至少是不严谨的轻率之举。

    这样看来，要了解“中国之前的中国”，了解那些“发生在中国这个国家成立或者说定了名称数千年之前的事”，除了要有二里头这样的考古发现，还要有一种正确的态度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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