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文学翻译中的“创造性叛逆”
(2009-06-14 09:4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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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翻译教育 |
分类: 学术论文 |
——从林纾的“讹”说起
摘要
关键词 “讹”;主体性 ; 文学翻译 ; 创造性叛逆
一、 林纾的“讹”
说起钱钟书先生的《林纾的翻译》,大家总是耳熟能详的。文中,通过汉代学者许慎关于翻译的评论,钱钟书先生从《说文解字》卷十二《口》部第二十六字考究出“讹”字的来历。他还将“译”,“诱”,“媒”,“讹”,“化”看作是一脉相连的翻译过程。其中,“讹”可以解释为难以避免的毛病。然而,细心人则发现,“译”,“诱”,“讹”都有一个“言”字旁,惟独“化”没有;有意思的是,言字加化就是讹。因此,除非不言不译,否则“讹”是不可避免的,也就是说,“讹”是翻译与生俱来的一个特点,或者说是一个不可避免的“毛病”。在这个问题上,钱钟书先生又解释到:翻译总是以原作的那一国语文为出发点,而又以译成另一国语文为到达点。从最初出发以至终究到达,这是一段很艰辛的历程。一路之上颠顿风尘,遭遇风险,不免有所遗失或受些损伤。因此,译文总有失真或走样的地方,在意义上或口吻上违背或不很贴合原文。
林纾,一位不懂外语的翻译家,凭着一腔爱国热情和深厚的中文功底,译介了多种外国文学作品。根据钱钟书先生的分析,林纾的译作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期。前期译笔流畅,钱先生自己也说当时宁愿读林纾的译文,也不乐意读哈葛德的原文。林的后期译笔滞重粗滥,钱先生认为林纾这时的翻译如同一个困倦的老人,用机械的困乏的手指驱使褪了锋的秃笔,目的只是在于博取稿费了。林本人不懂外语,加上伙伴的误读以及客观社会文化因素,故而在其译作中出现了大量的“讹”现象。其中,倍受批评的就是他对原著删节和增加的现象。难怪,谢天振教授将其归纳为节译和编译的范畴。谈到这里,我们不禁要问:林纾的“讹”都是“删节与增补”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钱钟书先生将其归为四种类型:其一是夸大式的“趣“;其二是对于原文效果的圆满化的修饰;其三是涉及到译者对原著的疑难处理不当所出现的“讹”;其四,除了译者有意识的“讹”,还会有无意识的“讹”。可以看出,其中的第三类就是删节与增补,也正是这一部分的“讹”,召来了世人的指责,这可算得上是一位翻译工作者的大忌。另外三类则是译者自身有意识的明知故犯。耐人寻味的是,也恰恰是由于这部分“讹”的抗腐作用,林译免于被全部淘汰,不但没有引起一些学贯中西的大学者(如钱钟书,郭沫若等)的不满,相反倒是给了他们比那些忠实的译作更大的满足感。萧乾也曾在一次发言会上说:有时我同情林琴南老先生的信笔杜撰……然而,也正是这位留着大辫子,不谙ABCD的老先生凭着他一腔热情和一只传神的笔使我们最早接触到莎士比亚、大仲马和狄更斯的。
实际上,林纾的这部分“讹”是对“忠实”这个翻译的标准的一种反叛,是有悖于我国的“案本”传统的。但是事实证明,这种叛逆却给了原作新的生命力,使译本自己有了独立的艺术价值,肯定了译者的主体性。这是值的我们沉思和研究的。
二、“创造性叛逆”
基于此,先撇下林纾那部分被指责的“讹”不谈,我们可以从上述理解直接推论出,林译的有意识叛逆和创作,完全可归入“创造性叛逆”范畴之内。这种有意识的叛逆有时竟会妙笔生花,让我们来看看两个例子。
例1:《孝女耐儿传》第四章开始一段:
原文当中的罗嗦话皆被省去了,增加了第一句,这样一来,可以连接上文,统领下文,使读者更能入境。另外,“老辈之言”亦属添加成分。这使得我们中国读者联想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句俗语,我们更能够快速理解前后的意思。还有一些连词,例如:乃,且,亦,即,于是等词,这使得译文更通达流畅。文中的四字格结构:同声奋呼,置若罔闻,自甘凌虐,忠良相质,等等,更是使读者在阅读中享受汉语之美。在描绘邻居吃白食的形象时,林也加入了词语:猛如攻城,争举刀叉和且食且曰,真是绘声绘色,活灵活现!
例2:《黑奴吁天录》第十章结尾处乔治送别汤姆时两人的对话:
乔治曰:“吾自有道,亦不致取怒于二亲。”……
汤姆曰:“且吾尚有两雏,此后仰属小主人恩履矣。”
乔治曰:“谨佩良箴,至尔二儿,吾定不以常人目之。”
“家法”、“道”、“二亲”都是林纾翻译时加上的词语,这样便有了中国传统的意象,两人的礼节表现的非常形象。后两句更是增补的,林纾只不过想让两人更具国人离别时的托孤形象,以求小说自然、亲切、感人。
三、中外理论视角
从理论上讲,承认“创造性叛逆”的价值,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承认译者的主体性、创造性。在不同的符号系统里,词语与意义参照关系是有别的,正是这一差别,使机械的变异势必成为“叛逆”的行为。另外,参照体系一变,文化语境一变,一部作品的意义所赖以生存的条件一变,其面貌必然发生变化,而译者的这一赋予原作以新面貌的工作,无疑具有“创造性”。
我国首先注意到翻译的“创造性叛逆”的是著名学者谢天振教授。他在《论文学翻译的创造性叛逆》(1992)一文中,分别从媒介者、接受者和接受环境方面给予了详尽阐述。随后,又在其《译介学》、《翻译研究新视野》中做出进一步阐发和补充。谢天振教授先是分析了文学翻译的特性——创造性和叛逆性,他认为文学翻译有别于一般的翻译,文学翻译学所使用的是一种特殊语言,一种艺术语言,一种具有美学功能的艺术语言。由于语言自己所辐射出的文化意境和文化内涵,这就使翻译这门仅在语言框架之内的艺术,同文学创作一样,并非简单的将不同体系中的文学进行转化,而是一种创造性工作。与原作的创造性不同,翻译的创造性属于二度创作,即再创作。两种创作的最根本区别在于原作的创作直接来源于现实,来源于作家的现实,译作的创作来源于原作,来源于原作作家所表现的现实。两者在地位上的孰高孰低,人们各持己见。谢教授认为在文学翻译中,译作胜出原作的现象不胜枚举,尤其是在诗歌翻译中表现最为突出。
此外,谢教授还从媒介者的角度以及接受者与接受环境的角度,对创造性叛逆作出了丰富的阐述。他指出在译介学研究中,媒介者主要是指译者。译者的创造性叛逆可归为两类:有意识型和无意识型。个性化翻译和节译、编译属于有意识型创造性叛逆。误译和漏译属于无意识型。另有一类转译改编所属的特殊型创造性叛逆。接受者与接受环境自然是指一种语言在经过编码转换后进入到新的文化环境后,所遇到的人与社会的反应。接受者,广义上包括译者和读者。译者的创造性叛逆已体现在媒介者之中了,读者的叛逆是在译者翻译的基础上进行的。有时比译者的翻译更富创造性,更具叛逆精神。这是因为主观上他们有自己的世界观,文学观念,个人阅历,客观上仍处于当时的客观环境下。接受环境的影响是指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对译者、读者、翻译的目的、采取的文学手段等因素,皆有深刻影响。这些因素也致使译本在进入到新的文化环境后,发生了叛逆和变形。值得一提的是,上面我们避而不谈的那部分林纾的“讹”也被谢教授归入了创造性叛逆一类。
国内其他学者:许钧,孙致礼,袁莉等,均对此有研究。
在西方则存在释义学、符号学、解构主义、翻译研究等派别。释义学是20世纪60年代后盛行于西方的哲学和文化思潮,是一种探求意义和理解的理论,把翻译理论至于语言研究的背景下进行考察。勒内指出,从释义学角度来看,翻译主要关注的是文本信息,语言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可以把翻译当作语言学习的一种手段,也可以把翻译当作艺术创作的手段。
现代释义学代表人物伽达默尔在传统理论的基础上,继承了海德格尔释义学循环的思想,开创了哲学释义学。他认为,释义学不是人文科学的方法论,而是有关理解的理论。理解是人类存在的基本模式,而不是主体认识客体的主观意识活动。理解是把人的经验与世界相联系的途径。理解是视域融合。“视域就是
符号学是20世纪40年代兴起的一门综合学科,它已广泛地应用于分析社会各个领域出现的符号现象。符号学与翻译是有相通性的,两者都与信息或文本,即符号的用法、解释和操作有关。翻译与语言活动有关,而语言是最典型也是最重要的符号系统,翻译涉及一整套非语言因素,而符号学把翻译放在一个更广阔的视野下加以考察。
D.L.戈雷女士在其专著《符号学与翻译问题——关于CS皮尔士的符号学》一书中,阐明了符号翻译研究的可能性和必要性。翻译是符号创新过程,解释在翻译的任何一种模式,都具有双重发生率,即内部导向和外部导向。跟着直觉,以经验事实为依据,翻译意味着一个采取决定的符号过程。于是,她断定翻译在某种程度上类似用完整的信息进行游戏,那么译者就是游戏者。游戏包括一整套固定的规则,但又鼓励创造性和个人技能。结果的不确定是这种游戏的又一特点,游戏者在采取决定时总含有冒险或赌博的因素。这种因素完全是符号学的。因为符号的理解和用法永远都不是认识上的一种稳定的对等,而总是一种猜测的或创造性的推理。翻译在这里被理解为一个探索性的、尝试性的和会犯错误的语言游戏,其中产生的符号学模式受规则支配,同时解释者又改变和创造规则,这就把翻译变成了一个千变万化,永无止境,具有创造性技巧的游戏,它把翻译从它特有的抽象的语言属性中解放出来,放手推理,允许译者把他个人的创造性潜能发挥的淋漓尽致。
解构主义又称后结构主义,从80年代末90年代初,这一思潮在西方翻译理论界的影响日益扩大,并对传统翻译理论产生巨大影响,并开拓了新视野。罗朗巴特宣称“作者死了!”他认为文本一旦完成,语言符号即开始起作用。宣称原作者死亡,置疑文本中心意义的存在,使我们研究的视角转向了译者。创造性叛逆从理论上赋予了其独立的主体地位,译者有了自由权。福柯认为,原著在翻译处理过程中不断被改写,译者是创造的主体,翻译文本是创造的新生语言。从而大大提高了译者和译作的地位。
尽管解构主义观点有些极端,但它却跳出了传统译论只注意文本的框框,看到了译者的创造性,尊重了译者的贡献,审视了译者所处的地位。正是译者对原著的不断改写,对原文不断解释,才赋予了原著新生命,使原著广为流传。
“翻译研究派”兴起于70年代的欧洲。该派将研究方向转为外部因素,探讨译文所处的文化背景,以及译文对译入语文化中的文学规范和文化规范所产生的影响,凡是与翻译相关的政治、历史、经济制度、民族等因素都在其考察范围内。他们把翻译理解成一种改写和重写,译者对文本的操纵和摆布,这样一来,译者拥有了主动权,可以发挥自己的创造性。
四、结束语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发现“创造性叛逆”这种现象在文学翻译中有着普遍性。中西译论从各自的角度阐发了对翻译活动创造性、背叛性的理解,这也就承认了“创造性叛逆”的价值。林纾的“讹”,尽管我们曾试图辨证来看,但通过谢天振教授的分析,全部可以归为“创造性叛逆”的一类,当然也包括那部分删减、增补的“讹”。设身处地为这位翻译先驱想一下,他的众多谬误,我们就不难解读了。承认了他译作中的“创造性叛逆”,我们也就承认了他的创造性,他作为译者应得到的地位,承认了他对当时文学青年和社会的影响。尽管这同我们的传统翻译理论强调“案本”、“信”、“忠实”的观念似乎有相悖之处,但实际上,不存在冲突,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已。我们的目光不应只限在文本框架内,还应从译者主体社会环境读者的角度去分析译作。“创造性叛逆”给我们打开了一扇窗户。综观世界翻译史和理论研究,“创造性叛逆”的例子不胜枚举:庞德是如何翻译李白的诗,傅东华先生的《飘》中的译名,苏曼殊翻译的《一朵红红的玫瑰》,勒图诺尔、伏尔泰对莎翁各自的演绎,赖利格拉斯翻译的《草叶集》等等。
总之,在文学翻译中“创造性叛逆”是无处不在的产物。它是一个内涵极其丰富的概念,由于它涉及到了翻译主体性的确立、翻译话语的流传、意义的理解、文化的碰撞与交融等复杂又深刻的现实问题,因此蕴藏着具大的理论价值。同时也给我们一个机会,突破狭隘的研究层面,突破单一思维方式,用文化的视角,开拓翻译研究的新视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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