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艾丽斯·门罗
三年前,我让我敬仰的诗人于坚读一读艾丽斯·门罗的短篇集《逃离》。“太棒了!肯定是大师级的,拿个诺贝尔也不在话下。”
不料,一句玩笑真的应验。2013年的诺奖给了82岁的艾丽斯·门罗。不知道这位去年业已郑重封笔的短篇小说女王、穿裙子的契科夫会否错愕不已---既已隐退,还在乎这些劳什子干嘛?何况,自己还是以短篇小说问鼎的呢!
的确,以短篇问鼎诺奖的小说家绝无仅有。门罗绝对成了诺奖得主的异类。这似乎传递了某种强烈信号,诺奖评委会那班元老们终于跳出以长篇论英雄的窠臼,能更为客观、深入地看待短篇小说在当下社会与文学中的地位和影响了!这无疑是一大利好!
我那本《逃离》业已翻得发毛,封面也没了---门罗获奖消息传来,我第一时间想起的是我鲁十七的同班同学陈蔚文姑娘,她比我稍稍年长,但更像我妹子,散文写得一级棒,小说也出名甚早,堪称我的前辈,但在鲁院期间向我借书,做出一派谦虚状以满足我那点自以为是的小说虚荣心(哈哈)。被她借走的,正是门罗这本《逃离》,由李文俊老爷子操刀的译文精准而优美,蔚文妹子居然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内将它封面彻底摧毁,让我再也无法与那株淡雅的蒲公英谋面了,赤裸裸的硬封面就此袒露出来,像极了门罗小说中那些加拿大北部小镇冷硬的岩石;蔚文妹子看此书时一度入迷,我们前往河南一带社会实践她仍然带着,有机会就翻出来品读……对,当时,我记得的情形是,蔚文妹子呆坐云台山下的长凳上,翘着二郎腿,从包里掏出《逃离》,一手拄着下巴一手握卷,专心致志蹙眉狠读,那模样,恨不能将书页和句子啃掉咬碎……
她当然会喜欢门罗的。尽管她一再说,她更喜欢俄罗斯那位鲁迅师傅:安德烈耶夫。
还是赶紧说说门罗吧。
我记得当年我在昆明新知书城里买的《逃离》,回家立即如饥似渴。小说是真棒!我记得我迅速读完之后立即告知我的诗人挚友邹昆凌先生,“简直让人浑身冒汗!完全她镇住了!”这实在是罕见的阅读体验,这种浑身直冒冷汗之感只有在阅读海明威、福克纳、奥康纳、波特、卡波特等人最棒的中短篇时才发生过。我记得那种汗毛倒竖、自愧弗如、惊叹不已的震惊完全俘获了我,将我牢牢按在沙发中度过了是年春节的7天大假。《逃离》实际上应属中篇小说集,每篇3万多字,几乎篇篇上品,属于那种浑然天成、充满张力与悬疑、戏剧性与力量感、广袤内涵与精准叙事的佳构,我尤其喜欢其中的《逃离》、《播弄》、《经过》。在《逃离》中,那头失而复得的山羊弗洛拉(?)与女主角渴望逃离而不能的微妙对峙令人回味无穷,期间两个女人更为微妙的情感交流更是充满暧昧、隐忍和无奈等诸般情愫,结局令人感慨却毫不牵强;门罗显示了她的高超技艺--在看似娓娓道来的缓缓推进的叙事节奏中,那种情感敞开的瞬间和异乎寻常的感受如春风化雨般渗入、散开,在读者心头四处弥漫。命运感,这个早就被用滥的词汇却被门罗不动声色的向你扔过来,以至于要将你整个砸晕、碾碎。
《播弄》更棒,尽管它的戏剧性更强烈。一个大龄姑娘与一个陌生男子的偶遇、错失之谜最终于十多年后才被揭开,男子是双胞胎的情节其实合情合理,但小说根本没在这个中国作家们最容易满足也最容易停留的“狠”处打住,而是,它继续讲述女主角若冰随后的生活:继续恋爱,结婚,生子。即便错过了,又怎么样呢?门罗依然在结尾处给人巨大震撼。是的,我们爱了,冲动了,遗憾了,错过了,那又怎么样呢?我们依然拥抱了后来的生活,这不就是人生的必然和必然的人生么?
……
《逃离》一书早已成为我的枕边书之一,没事也会抓起翻读。门罗的诺奖名至实归,她让我们看到了短篇小说在当今亦能构建不朽名声的一切可能,也在大大修改那些不写长篇就难以经典的作家标尺。如此看来,博尔赫斯这样的短篇大师,若地下有知,是否会感慨自己生不逢时?
门罗获奖,让我们这些热爱她的家伙倍感欣慰,“我们的门罗!”我这样通知我的朋友们。
同时,门罗也再度让我绝望不已----我们,这些依然在路上的家伙,什么时候,才能写得像门罗这样好?!或者说,我们,还有希望写得这么好吗?
蔚文童鞋,你说呢?(完)
10月12日,丽江草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