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吃到一半的时候就听到敲门声和门外的吵吵闹闹,GOJYO走过去透过门镜往外看了一眼就立刻回到餐桌边上,皱着眉,一副不太高兴的表情。我正要问是谁的时候他却把早餐的盘子一下子都推到我面前,然后无奈地催促:“快点吃吧,一会那个猴子进来就没你的份了!”我知道门外是谁了,却没来得及把早餐解决掉,因为门外那二位之一是极其不习惯等待的,而门锁再次惨遭毒手的时候我正在往嘴里塞GOJYO做的煎蛋。
GOKU的目光果然一开始就被桌子上还算丰盛的早餐吸引了,他端着一大盘布丁问我可不可以吃,我笑着点头,我喜欢这个孩子,他的出现总是可以驱散有些诡异的气氛,让周围人的心情骤然变得好起来。全部的早餐被一扫而光之后GOKU终于抬起头来,金色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看起来很兴奋。“HAKKAI,你准备好了没?”“哎?准备……什么?”我抬头看了看从一进来就没有什么好表情的SANZO,然后发现他的脸上似乎是写着一丝无奈。这个发现让我很想笑,我不知道那个可爱的孩子又给SANZO出了什么难题。
“哎,SANZO,是什么事情啊?”我微笑着凑到那张扑克脸前面。“是那只蠢猴子非要我带他去海边,我们是来问,你们两个要不要一起去?”“海边?他怎么会突然想起去海边的?”
SANZO瞪了我一眼,似乎在提醒我这是个蠢问题。“难不成……”我笑,我想起来了,“原来你还留着‘那个’啊!”“我只是懒得扔而已。”“GOKU看到了是吧?”“恩,他说,从来没有见过海。”……我不由得又一次勾起嘴角:“我从来不知道,SANZO你是这么体贴的人呢!”“罗嗦!”
我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感觉手被人握住了,抬头看的时候GOJYO的表情有些复杂,然而很快就换上一张我看惯了的笑脸:“海边是吧?正好我们也需要散散心了,一起去吧!”我有点吃惊,原本以为GOJYO不会答应的,然而他只是更紧地握住我的手不肯放开……
上一次到海边来散心,恍惚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还小,SANZO也还小,那一次,是在那段日子里我们难得的放松。我记得我把自己的手放在海水里感觉一次次涌上来的并不大的浪,然后我问SANZO:“这双手,会不会有被洗干净的一天?” SANZO用他自己的方式回答我——他用那支冰冷的升灵枪指着我,然后告诉我:“用这个洗,比用海水来得快得多,也有效的多。”那个时候我笑,我明白他的意思。那天后来我拣了很多贝壳,把它们装在瓶子里留作以后的纪念或者凭吊,那个瓶子现在躺在SANZO家的柜子里——我有点意外他居然还好好地保存着。
海是不会变的,不管过了多久都一样,变的是人而已。再一次把手放在海水里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有那时候的疑问了,海水有点冷,更冷的是我的手。SANZO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身边坐下来抽着他的marlboro,他看了看我放在海水里的双手,没有说什么。“有点怀念呢,这样的感觉。”我看着他笑。“不一样的吧。” SANZO终于开口。“哎?”“即使再来一次,感觉和那个时候也是不一样的。”“那么那个时候是什么感觉呢?”“我忘了。” SANZO干脆地撂下这句话站起身来,朝那边正在捉螃蟹的GOKU走过去。
夜幕降临之后的海边有点冷了,天空显得很低,又有星星乱七八糟地缀在上面,挑逗似地晃着。我并不是特别喜欢看星星,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它们总是沿着固定的轨道来划出自己命运的痕迹,只知道它们没有自由,连移动一点位置都显得小心翼翼。我抬头看着晃呀晃的星星笑,笑它们,笑我自己。“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很漂亮?”不那么冷了,向后靠就可以感觉到一个人的体温,很暖和。“是吗?我自己看不到。”“可是我看得到啊,那天晚上也是一样的——所以我突然很想和你打招呼。”那天晚上啊?我笑,我想起来了。
GOJYO把下巴放在我的肩上,从后面握住我在海水里泡了很久的手。“我记得从第一看到你的时候你就总是在微笑着的,只是……”“只是?”“只是看不出真心。”我似乎是轻颤了一下,立刻感觉到GOJYO把我抱得更紧了些。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GOJYO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HAKKAI,你,有没有哭过?”我又笑起来,很夸张地点头:“小的时候经常哭啊!有时候看到SANZO把我送给他的很珍贵的花都养死了的时候也会哭呢!” GOJYO又陷入了一阵沉默,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SANZO……他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你呢!”我没有错过GOJYO语气中的沮丧,但是我不知道对着这样的他应该说什么好。“SANZO是我的朋友。”我觉得我似乎是想要向GOJYO解释什么。“朋友啊……”他轻轻叹了口气,“那么我呢?我算是,你的……什么?”
“GOJYO……”我叫他的名字,然后就没有了下文。我不敢回过头去看他的表情,我怕。身后传来的是自嘲似的笑,拥着我的手臂稍稍放松,我听见GOJYO跟我说:“算了……”什么……算了?我终于回过头去的时候除了关切并不能再在他的脸上找出别的什么意味,他微笑着看我,然后告诉我:“回去吧,太晚了会冷。”我点头,心里忽然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然而很快就又被另外的压力占满,也许我宁愿他继续追问下去,帮我找一个我自己也不确定的答案。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墨色的天幕沉沉地压下来,让人透不过气。我觉得有点冷,不自觉地又向GOJYO怀里靠了靠,想要汲取一点温度。然后我感到GOJYO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怎么了?” GOJYO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我们的小屋门口,似乎,有什么人在。夜色下看不真切面孔,微弱的星光简单地勾勒出一个轮廓——至少可以判断,那是一个女人。“哎,不会又是你的哪笔风流债吧?”我笑着打趣,希望驱散一点心里莫名其妙的紧张感。GOJYO也笑起来:“唉,没办法,谁叫我这么迷人呢!”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GOJYO笑着朝那个人打招呼:“喂,美女!”
女人回过头来,我突然觉得一寒,那种带着一丝幽暗的目光似乎是投到了我身上。GOJYO打着了火柴,女人的脸在火光中依然显得格外苍白——很漂亮的一张脸,我的双腿却在火光亮起的一刹那软了下去,如果不是GOJYO扶住的话几乎就要跪倒。GOJYO似乎是关心地在问我出了什么事情,我听不清楚,耳朵里充斥的都是自己吐出那四个字的时候牙齿打颤的声音:“不……可能……的……”
“HAKKAI,起床啦!你越来越懒了呢!”是谁?谁在叫我?感觉鼻子上有点痒痒的,淡淡地带着一丝香气,接着似乎传来一阵很清脆的笑声——女人的笑声。我迷迷糊糊地抬起似乎还很沉的眼皮,眼前的轮廓在几秒钟之后渐渐清晰起来——一个漂亮的女人捧着一大束花站在我面前,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我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着的是一个柔软的大沙发,熟悉的触感,很熟悉。环顾四周看到的也尽是些熟悉的陈设,简单却干净整齐的家具,透过大大的落地窗射进来的阳光洒在墨绿色的地毯上,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这里是……哪里?”“这里?我们的家啊!你睡糊涂啦?”带着点嗔怪的语气,很柔和的女声。我们的……家?我回过头看着那个女人,脑中的空白过去之后迟疑着叫出一个名字:“KA……NAN……?”女人似乎是有点无奈地歪着脑袋看着我:“你是真的睡糊涂了啊!早上起床的时候就迷迷糊糊的,我不过出去一下子你就又在沙发上睡着了,这几天工作都很累么?”
“KANAN……”头有点痛,我捏了捏前额,终于抬起脸来笑了笑,“没事,我就是有点累了,刚才好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呢!”“恩,我看你这几天的确是很累了呢,喏,这给你,我去做饭啦!”她笑着把花放到我手里,转身朝厨房走进去。我又向后靠了靠,看着那个辫子在身后晃啊晃的背影突然有一种松一口气的感觉——原来,是梦啊!大概就是像KANAN说的,这些天工作太累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做一些奇怪的梦吧。
大大地伸一个懒腰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KANAN很开心地一边做着饭一边哼着歌。我笑。大概因为那个梦太长太久了吧,竟然让我觉得这种幸福的感觉已经很遥远了。“HAKKAI……”“我来,给你一点温度……”“可以……留下来么?” “那么我呢?我算是,你的……什么?”这又是……谁?低沉的近在耳边的带着一丝诱惑的声音,还有环绕着我的那种热度……“GOJYO……”我叹息着叫出那个名字——为什么?为什么梦里出现的人,感觉会这么真实?
“什么啊?你在叫谁?”KANAN回过头来,碧绿色的双瞳带着些许好奇。“哎?没,没什么……”“我听到了哦!你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不会是女人的名字吧?”“什么啊,你想到哪儿去了!”KANAN耸耸肩,又回过头去继续做她的饭,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她的背影离我很远。“KANAN……”“哎?你干什么啊,我在做饭呢!”她轻笑着抱怨,却没有试图摆脱我突然拥住她的双臂。“让我这样,一下下就好。”我收紧双臂感觉她在我怀中的体温,“KANAN,别离开我!永远都……别离开我……好不好?答应我……KANAN?”
没有回答。怀中的身体却一点点开始变得冰冷,我有点晕眩了,四周的一切似乎都隐入了黑暗之中。“KANAN!”我大声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哭腔,“KANAN,你怎么了?回答我啊!”手上有触感奇异的液体滑过,落在地上,清脆地响一声,两声……我惊恐地抬起眼睛,看到的是KANAN苍白的面孔和一片模糊的血红色,苍白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然而最后的话语和她的身体同时冻结,一点点变得冰冷和僵硬。血还没有凝固,一滴一滴顺着我的指缝滑落,似乎近在耳边的声音让我不由自主地颤抖——是我,是我,杀了她……的……
“KANAN——”已经,多久了?上一次这样撕心裂肺地叫这个名字,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等等,上一次?“HAKKAI!”又是,谁在叫我?“HAKKAI,醒醒,没事了,已经没事了!”熟悉的人的体温,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的怀抱,轻轻落在前额和脸颊上的吻。“GOJYO?”“恩,是我,我在这儿呢!”GOJYO继续轻轻吻着我,像安慰一个孩子似的轻抚着我的背部,渐渐放松下来的身体又向他的怀里靠紧了一些。GOJYO……在这里呢……原来,刚才的才是梦——好久没有做过的梦了啊!
“她呢?她……在哪里?”“她?”“对啊!刚才,不,我们回来的时候,在门口见到的那个女人啊!”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是直觉告诉我我也许已经昏睡了很久了。“那个女人?是叫——KANAN对吧?”“哎?”“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她的名字。”“恩。”我点头,抬头直视GOJYO血色的双眼,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她走了。”“走了?说了……什么……吗?”GOJYO摇了摇头:“你昏倒的时候她就走了,什么也没说。只不过走之前——似乎是,笑了一下的。”我点头表示我知道了,没有再说什么。GOJYO似乎叹了一口气,然后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做了饭,你是想要现在吃,还是再睡一会儿?”我知道他还是想用一如既往的轻松的语气,只是这一次伪装得过于失败了而已。
上的复杂的目光。然后终于还是我先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和压抑,抬头看着面前的人:“你不问么?”“什么?”平淡得好象完全不知道我的问题从何而来。“你知道的。”他笑,难得地艰涩:“对,我知道,但是我也知道你不会回答的。”又是沉默,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被周围这样压抑的空气逼疯的,因为我终于吐出几个字:“她是,我的妻子。”我看到GOJYO的身体抖了一下,然后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底流露出的居然是一丝惊喜——是因为我终于肯告诉他了吧,至少我这么以为。那么我不妨再给他更多的惊喜,如果他听了之后真的可以继续惊喜的话。我盯着他的眼里的血色,一字一句咬得清楚:“我杀了她,亲手。”GOJYO还是让我失望了,因为他的目光骤然黯淡,然后不情不愿地填上了难以置信和一丝的恐惧。我笑,我居然笑,笑他的反应太慢。
我记得那个时候是三年前,我还很年轻,也许是过于年轻。我和KANAN有着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自己憧憬着的美好的未来。我找了份工作教孩子们念书,KANAN留在家里打扫收拾每天等我回来。我偶尔去SANZO的大房子坐一坐,看他的书——他自己从来不看的书。SANZO几乎从来不来我们的家,他跟KANAN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你在那个女人面前的时候温柔得有点恶心。”这话是他说给我听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笑,然而我也知道他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不过是陈述一个他认为的事实,顺便为不来我们的家找一个他自己的理由。
确切地说SANZO只来过我们的家一次,那一次他的千年寒冰脸似乎是格外的冷。他把我叫到外面,确定KANAN绝对听不到我们的话,然后塞给我一大沓资料。我的脸色也在瞬间冰冷下去:“这是什么意思?”“任务。”符合他风格的简短干脆。“我知道,可是为什么跟我还有关系!”“你只是说了走对吧?不住在那里而已,并没有说过要彻底脱离那个地方。”很短的时间之内的第二支Marlboro,我看得出SANZO的情绪不见得比我好。“但是我已经和‘那个人’说过……”“这次就是他亲自下的任务,不然我也不会找到你——不然连我都不会来,那里吃饭的人还够多。”SANZO撂下这句话之后转身就走,他大概觉得没必要再多跟我废话。
我觉得“那个人”一定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导致神经紧张,所以才用比“那里”的其他人高出好几倍的价钱把我和SANZO请回来做这种简单到无趣的CASE。“他说他最信任的就是我们。”这个是SANZO转达过来的话,我笑岔了气。我几乎是一路笑着看SANZO的升灵枪一个一个干脆利落地解决我们到的那个大屋子里的没用的人命,顺手帮他解决几个,然后在他杀得无聊的时候一个人潜进顶楼的大办公室里——让我又一次忍不住要笑岔气的是那位“顶级大BOSS”在自己的下属排队升天的时候居然可以睡得如此安稳。
手指贯穿一个人的心脏的感觉并不好受,老实说甚至有点恶心,我一边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一边祈祷这之后“那个人”就会不这么神经过敏到来打扰我和SANZO的地步。然而接下来SANZO几乎是用撞的闯进来,脸色比那天来找我的时候还要寒好几倍。我皱眉,我差点问他是不是因为太无聊了而发脾气——我没有问是因为我足够了解SANZO,他总是很无聊,但是几乎不发脾气。一件件物事被丢进来——尸体,全部都是。
“干嘛?向我展示你的成果?”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右手一直亲密地穿过那位大BOSS的心脏没有拿出来。SANZO还是寒着脸,随手从离自己最近的尸体脸上撕下一层薄皮,然后把他扔到我面前。我的目光接触到那个人真面目的时候胃不由自主地痛起来——没错,我认识这个人。“以前住在你隔壁的……?”我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SANZO依然没有说话,只是一脸铁青地一个一个向我展示这些尸体面具覆盖之下的本来面目。我倒抽了几口凉气——居然,都是“那里”的人?这些人曾经跟我们住在同一个地方,受比我们低等一些的教育和训练,然后放出去做一些比我们低等很多的任务并且败多胜少,毫无疑问,现在躺在我们面前的,都是“那里”最有名的“废物”。我想不通“那个人”的意图了,难道只是让我们帮忙清理门户?
SANZO的目光落在依然跟我保持亲密接触状态的BOSS身上,我骤然一寒,手抽出来的时候抖得厉害。SANZO撕下那张面具的时候我的心脏停跳了三秒,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昏迷的时候我一直在做噩梦,眼前出现的都是那张平静的睡脸,嘴角还带着一丝看来很甜蜜的微笑——她大概在等我回来,大概梦到我们自己曾经憧憬着的美好的未来——然后微笑碎成一片一片的,伴着飞溅的血红色液体。我的确是被吓醒的,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SANZO的脸。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失去控制,我从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SANZO起就没想到有一天会把他打到吐血。看到血的时候我的胃收缩得剧烈,然而我还是坚持不懈地问同一个问题,用吼的:“你都知道的对不对?”SANZO什么都没说,连还手都没有,在我打累了的时候他居然站起来一把抓住我拉着向外走——那个时候我想我佩服他,因为我下手绝对不轻。“去哪里?”我挣扎着问的时候狼狈得像一个逃避去上学的孩子。SANZO的脸上依然不见表情,只是开口的时候有些吃力——他刚才咬破了舌头,幸好他要说的话一向简短:“讨债!”千年寒冰脸继续降温273度。
我完全是疯了,在那个曾经养我们长大的地方我重复了无数次本来让我有点恶心的动作,SANZO往升灵枪里装子弹的次数也一样。然而最重要的那“无数+1”次并没有机会出现,“那个人”不在,惟独他不在。离开的时候我们都低着头走路,地上很漂亮,到处红得发黑。我的手终于开始开始抖,指甲缝里都是凝固的暗红色,SANZO伸过手来用力地握了一下,我知道他在回答我失控时候的问题,我点头,我都明白。
刚看到那张平静得好象只是睡着了的熟悉的脸的时候我失去知觉了,并不彻底的讨债回来之后抱起那个冰冷的身体的时候我也没有任何表情,回到我们曾经的家曾经的院子的时候我还是继续着对SANZO的Cosplay。我把我们共同种的花也好草也好菜也好全部扔了个干净,然后用更善于贯穿身体的手指去做土拨鼠的工作,SANZO在旁边看着,只是看着。然而我毕竟不是一个好的Cosplayer,我没办法把仿制的千年寒冰脸坚持到底,盖上最后一掊土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喊了那个名字:“KANAN——”我喊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几乎要把天上摇摇晃晃的星星震下来。然后我感觉到SANZO的手臂环住我,很紧,我第一知道原来他也是和其他人一样有体温的。
我从来没有这么需要一个人的体温,我抓住SANZO不肯松手,直到他终于抱我起来踢开我家的门把我扔到床上。“你需要好好休息……”没说完的话被我堵住了,用嘴。我想我那个晚上是真的疯了,我要SANZO抱我,而他答应了,居然。我们纠缠了整整一夜,一整夜SANZO都放任我用最疯狂的方式麻痹自己,一整夜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紧紧抱着我,吻我,而已。那天夜里,我大概预支了这一辈子所有的泪水。
我把这些讲给GOJYO听的时候用的语气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好象根本是在讲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故事。讲完的时候我抬头看他的头发他的眼睛,忽然又想起他为我调的酒。我没办法分辨那个时候GOJYO的眼睛里究竟是过于空洞还是过于复杂,只是记得从第一见面起我就没有从这双眼睛里看透过他的心。他忽然站起来绕过餐桌走到我旁边,下一秒中我在他怀里几乎失去了呼吸——因为他的拥抱,因为他的吻。那一秒钟我想的事情让自己都有些费解——我居然在思考他这样的反应究竟是因为我讲给他听的过去过于血腥还是因为我终于亲自把这些告诉他了,抑或仅仅是因为我和SANZO曾经疯狂的那个晚上?
门口发出巨大声响的时候我正被GOJYO吻到透不过气,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这个吻很快就被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打断了,一阵风声中夹杂的是几乎擦耳而过的子弹留下的灼热感。我有点怕了,眼前熟悉的紫色瞳孔里透出的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绝对零度的寒意,即使是三年前那一次也没有过的,这样的SANZO让我觉得过于陌生了。
“HAKKAI——”先打破沉默还是SANZO自己,“你,到我家来一下。”我点头,我知道这个时候多问也没有用。GOJYO抓紧了我的胳膊,抬头看着SANZO:“我也去。”SANZO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身离开,似乎是默许了。GOJYO皱着眉看着他不断加速的背影,拉着我一起追上他的脚步。我们一路上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但是我可以感觉到自己手心里渗出的冷汗,GOJYO用他的手握我的手,不时安慰似的握紧。
SANZO的家里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变,只是骤然充斥了冰冷的气氛。进门之后SANZO的脚步并没有停,继续径直走过去推开书房的门。地上散落着几片贝壳,似乎是被踩碎了,阳光照射下讽刺地展示着自己晶亮的粉身碎骨。“SANZO,到底是怎么了?你说话啊!GOKU到哪里去了?”我终于忍不住问出来。SANZO的眼神骤然暗了下去,摇了摇头。“也许他只是……”小心的猜测被冰冷的眼神打断:“他从来没有不跟我打一声招呼就出去过!更何况我只是走的时候看他在睡没有叫醒他而已,也给他留了条子要他等我回来的——我确定他醒来之后看到过。”
我还是想努力找一个让我们都能稍微轻松下来的理由,但是空气中游移的淡淡的香气却让我忍不住连指尖都冷了起来——太过熟悉的气味了。“SANZO,我想——当然只是猜测——GOKU的失踪也许和‘她’有关。”SANZO挑起眉毛看着我等我解释。“我是说……KANAN……”不情愿地吐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我听到SANZO倒抽了一口冷气,GOJYO大概感到我语调中的不安,走过来搂住我微微有些颤抖的肩。“我,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看到她了!”“不可能的。”“是真的!我知道你也许不敢相信,但是……”“我不是那个意思,”SANZO略略平息了一下情绪,定定地看着我,“我是说,即使真的是那个女人,她也不可能办得到的!我发现GOKU的时候他被人关在笼子里,还一直用及其沉重的铁链锁着,但是除了没办法逃出那个笼子之外他的活动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也就是说他危险到需要被用那种方式锁起来,我不认为那个女人有这个能力把他从我这里弄走——不管她是死人是活人甚至是亡魂都一样!”
我想说我从来没有一次听SANZO说过这么多的话,从来不知道他也可以有说起话来这么激动的时候,最后那句话几乎是用吼的,声音在空气中留下有些颤抖的余韵。“可是……”我还是那么不知趣地开口,“我也几乎可以肯定,她至少来过——你们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么?有一点残留的香味对吧?KANAN常用的香水。”SANZO心烦意乱地摸出一支Marlboro,点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磨出话来:“就算她没死,就算她又还魂回来了,为什么她不直接找你,要跑到我这里来?况且这跟GOKU有什么关系?她凭什么要伤害他呢?!”
GOJYO在我耳边叹了口气,然后骤然松开环着我的手,走到SANZO面前:“喂,我说,你冷静一点好不好!现在还不能确定GOKU受到了伤害啊!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么?既然带走他,总是有什么目的的吧?如果是冲着你们来,为什么都不留下线索来?对方那么肯定你们会知道是谁干的然后准确地找上门去?”SANZO狠狠地抽一口烟:“那么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我?如果你们都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毕竟起因很可能是你们以前的事情。”
SANZO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撞到门上的声音,接着是门铃,SANZO立刻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门口。“SANZO,小心!”我想要提醒的时候SANZO已经开了门,一个瘦小的身躯直直地倒在他怀里。“GOKU!”我的目光接触到大敞的门外侧的时候不禁一颤——斑斑点点的血迹,刚才GOKU趴过的地方。SANZO的抱着GOKU的手臂一直在抖,一时间那个孩子的目光找不到焦距似的四处晃,然后落在SANZO身上。没有血色的脸绽开一个舒心的笑:“SANZO,太好……了……”我看见SANZO握紧了拳,手心的血顺着指缝一点点渗出来……
用最快的速度处理了GOKU身上的伤之后SANZO把他抱上了床,他还是没有醒,但是呼吸已经渐渐平稳了下来。我有点佩服那个孩子的生命力了,任谁都可以看出他受的伤有多重,然而现在他似乎只是太累了沉沉睡去而已。“会是……谁干的呢?”我像是在问SANZO,又像是问我自己。“不管是谁,他都死定了!”咬着牙说完这句话的SANZO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着我——我知道他的意思,然而我没办法给他肯定的答案。
和GOJYO一起回家的路上我们什么都没有说,我一直试图理清事情的头绪,但是显然失败了。从SANZO家回到我们的家的路并不很远,只是这一路走来显得格外的疲累,我几乎是一回到家就立即倒在沙发里。GOJYO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很久,然后对我微微一笑:“累了吧?好好休息一下,我陪着你。”我点点头,在GOJYO的注视下慢慢闭上眼睛,感觉熟悉的气息慢慢逼近,一个柔软湿润的触感轻落在额上。我依然是闭着眼睛,唇角却不由自主地牵起,我知道GOJYO就在自己身边,而且,会一直在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再一次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几乎不能适应四周的一片黑暗了,外面淅淅沥沥地响着雨声,房间里冰冰冷冷的,GOJYO已经不在了,大概去酒吧了吧。在沙发上睡着果然不太舒服,我稍稍活动了一下有点酸痛的身体,摸索着起来开灯。听到门口的响动的时候我刚按下电灯的开关,回过头看的刹那呼吸几乎停窒。一个纤细的身影斜靠在门上,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大概是淋过雨了,全身湿漉漉的,雨水顺着头发流下来,在地上汇成一滩。
“KA……NAN……”我还是开口叫了,声音颤抖得陌生。她依然笑着,脚步一点点接近我站的地方。我想逃,我知道自己怕了,然而在看着那张惨白的面孔接近的时候,双脚竟然石化一样地不能移动分毫。她的脚步停下的时候抬头看着我,伸手抚上我因为恐惧而变得僵硬的脸颊:“HAKKAI……”手是冰冷的,声音也一样,不带任何温度。“HAKKAI,我回来了,外面好大雨啊,你怎么不来接我呢?”她冰冷地笑着吐出让我莫名其妙的话,感觉我的颤抖。“KANAN,你到底……”
“离开她!”没有说完的话被门口突然传来的GOJYO的声音打断,我看到KANAN原本空洞的眼神里掺进了一丝怨毒,然而在她回过头去的瞬间身体骤然倒下,血红色的液体飞溅而出,沾在我的脸上,竟然也是冰冷的。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状况的我直直地看着KANAN倒下去的身躯,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勇气抚上眼前那具冰冷的身体,血似乎在飞溅出来那一刻就已经凝固了,致命的伤口只有一个。不可思议地抬眼望向门口,GOJYO还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血色的双眼里有说不出的寒意。
“你……杀了……她?”许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这个问题,还是在颤抖着——声带,身体,还有心。寒意渐渐褪去的双瞳中充斥的只是黯然,GOJYO点了点头,迟疑着走过来,看着我,不确定的声调:“我只是……怕她会伤害你……”我笑,手指划过KANAN的身上那道明显是利器造成的伤口,目光却落在GOJYO的手上——空的,什么,都没有。“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呢!”我看着他,依旧意义不明地笑,“很好!”GOJYO显然是愣住了,他大概是不知道我那句“很好”是为了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似乎是受不了这样怪异的气氛,GOJYO叹了口气,伸手把那具冰冷的身体抱起来。我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走出门去。
GOJYO回来的时候我正蜷在沙发里抽他的Hi-lite,有点怀念的味道了。“HAKKAI……”他叫我,声音里透着小心翼翼。我抬起头来,眯起眼睛看他,笑。“你别这个样子好么?”我还是笑,笑他从来没有显露过的局促不安。下一秒中那支Hi-lite被夺走了,我呼出残留在口中的烟雾,不满地看着GOJYO,然后略微探了一下身子,拿过桌子上的那一包,又抽出一支。准备点燃的时候烟和打火机一起被GOJYO的大手打掉,然后双唇被狠狠地掠夺,几乎是用咬的。
在我窒息之前GOJYO离开了我的嘴唇,重重地叹一口气:“说吧,你想要问什么?”我觉得好笑,真的好笑,所以我笑出了声,笑到几乎岔气。好不容易停止笑的时候我发现GOJYO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解释。“这个时候……问题应该由我来问吧?”我顺手撩起他血色的长发想更看清他的表情,“你,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我看得出GOJYO在犹豫,我不明白,我记得他曾经很主动地要告诉我一些东西的。短暂的犹豫和沉默之后GOJYO终于开口:“我告诉过你,我杀过人。”“对!”我点头,“但是没有告诉我是怎么杀的。”“因为你不要我说。”GOJYO笑得狡猾。我也笑:“原来你记仇。”GOJYO笑着用力点了点头,双手在眼前交叉着,我盯着他修长的十指出神,我拼命想回忆血光闪过的那个瞬间,想回忆起这双手曾经有过的动作,然而最终失败了。我并不傻,也绝对不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我知道那一瞬间的动作说明了什么——毕竟我自己也是那么长大的,我和SANZO都是。
死寂。我讨厌的死寂。GOJYO还是在微微笑着,交叉的十指支着下巴似乎在想着什么,这样的沉默和这样的微笑让我觉得很诡异。我以为他不打算再对我说什么了,就好象我当初不打算听他说一样,然而他最终转过头来看我:“我记得,你说你是和SANZO一起长大的,在所谓的‘那个地方’。”“恩。”“那么,你的妈妈呢?你还……有没有印象?”我愣住,然后摇头——妈妈啊,那是什么东西?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那个生下我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子。GOJYO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杀了我妈妈。”该承认这是个很好的开头,因为它让我有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所以我点头,用眼神告诉GOJYO继续。“因为,她想要杀了我。”不错,恰到好处的停顿,他的确可以再继续下去,我知道这两句话后面还会有解释。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妈妈从小就不喜欢我,或者说,她恨我。我知道她喜欢哥哥,我做过很多努力甚至想要去讨好她,但是结果只能让她更恨我。尽管如此,在她想要杀我的时候我还是吃惊了,但是她很快就在我面前倒下去,血溅在我脸上,很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哥哥站在她后面,满脸都是泪水——我知道是他救了我,但是在我等着他拉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转身走了。我就那么在妈妈的尸体面前坐了一天,直到有个人来把我带走。”“哦。”我只是点头。
GOJYO血色的双瞳里第一次凝结了痛苦的神色,然而不过是转瞬即逝,他居然又笑起来,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拾起地上打火机和那包Hi-lite,抽出一支,点燃。“我早该知道的,你对这种事情,不会有什么反应。”我笑:“难道你还希望我有什么反应吗?”GOJYO挑起眉毛看着我,我知道自己微笑得很平静。下一秒钟我被从沙发上拉起来拉到门口,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很吵。GOJYO的目光一直盯着附近的一棵树,算得上枝繁叶茂的树。有些诡异的金属光泽闪过的时候那树已经完成了从枝繁叶茂到支离破碎的转变,GOJYO似乎叹了口气:“带我走的那个人说,如果不想被别人杀掉,这个是最好的办法。”我笑得讽刺,原来杀人还需要理由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