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mile of the Stars 1
不喜欢这里任何一种酒的味道,总而言之,我不喜欢这间没有品位的酒吧,非常不喜欢。
然而我还是来,每天都来,习惯性的。别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也说不清——你不如去问问那个人,那双眼睛,那杯午夜零点最后的酒。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踏进这里的,但是我很清楚得记得,从第一次起,我就一直感到那双眼睛的注视,我懒得抬眼去寻找目光的主人,我只是微笑,微笑着看手中的酒杯,微笑着看酒杯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然后一饮而进接着再叫一杯,然后我感觉到那目光也在微笑,微笑着看着微笑的我。
我每天每天的来,我会从夜幕降临开始一直留连到午夜零点,我永远是这里最后的客人,我永远都要当这里最后的客人。我不带表,我讨厌那种机械的东西走动的声音,那只会让人厌烦。于是每天的时间我只知道一个——午夜零点。有人替我报时,准确的说,是有东西替我报时——一杯酒。
我打赌这杯酒是这间酒吧里最好的一杯——凝结的化不开的血色,冰冷和火热的两种极端的口感,微甜,略苦,相悖的味道恰到好处地刺激着我的味觉。酒当然是人调出来的,也是人端来的,那个人,我却没有一次抬眼看过。
我只知道午夜零点的时候这间酒吧要打烊,然后我的眼前会出现一个盛着血色液体的高脚杯,端着杯子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而稳定,然后我的耳边会出现一个声音,低沉的,很好听的男人的声音:“今天的最后一杯哦!”我眯着眼睛看那杯酒那只手,也会偶尔瞥见低垂下来的几缕发丝——酒红色的,和那杯酒一样的漂亮……
我笑,我端起酒杯一饮而进,然后站起来离开,不再回头看那个男人一眼。我走得很快,因为我没有喝醉,而事实上,我讨厌这种清醒的感觉。外面的天空很黑,也很低,星星乱七八糟地缀在天幕上,我抬头看着,我冲它们笑,我觉得它们在那么高的地方晃呀晃的很愚蠢。
“看星星也很值得让你像这样笑么?”很熟悉的声音。我回头,然后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修长的手指很优雅地夹着香烟,酒红色的长发在风中飘呀飘的很漂亮,然后我迎上一道我熟悉的目光,看见一双同样是酒红色的眼睛。那个男人很自然地吐一口烟圈,眯起眼睛看着我,笑……
我没有动。没有向他走过去,也没有转身离开。我等着他走过来,我知道他一定会的,我甚至已经准备好把嘴角上扬到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来完成一次轻蔑一次讽刺——我习惯了被人注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而对于这些注视,我的回应一向如此。
他笑着低下头去,抬起头来的时候酒红色的眼睛里闪着意义不明的光,狡黠。然后他随手弹一弹烟灰,把烟蒂扔到脚下熄灭——接下来,转身,离开。酒红色的长发在微亮的夜风中划出一个很优美的弧度,纤长的背影渐渐和我的视线拉开距离。
那一瞬间我承认我是吃惊了,我是愣住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出神。那样的长发在风中飘散的样子像是跳动的火焰,他大踏步的离开,让跳动的火焰更加雀跃,烧得我的眼睛很疼。我低下头揉揉眼睛,笑出了声。
午夜零点。
那个纤长的身影有点落寞地关上店门,那个酒红色头发的男人依然叼着香烟,看起来很烦躁的样子,因为他的长眉很好看地在眉心纠缠着,而烟蒂上也隐约有着凌乱的齿印。他很明显地叹了口气,狠狠地吐一口烟雾,转身……
“你还欠我一杯酒。”我站起身,活动活动蹲得酸疼的双腿,靠着墙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张猛然转过来的很好看的脸,惊喜地在他酒红色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惊喜,微笑,不带任何意义地微笑。我带着报复过后的小小快感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他由惊讶渐渐地变成带着一丝无奈的表情。他又笑了,苦笑,继而是很开心的大笑。
“今天,我通宵营业,客人只有一个。”他很大声地说,我可以很轻易地听到他声音里有很开心的成分——那种郁闷一扫而光的开心,痛快。他很利落地重新打开店门,打开灯,伸手向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没有拒绝这个愉快的邀请,我没有理由拒绝。
这是我第一次坐在吧台前喝酒,面前的高脚杯里是血红色的半透明液体。他斜倚在吧台上抽烟,不时侧过头来看着我;我趴在吧台上喝酒,不时抬起眼来看着他,然后我们都笑。我觉得这种感觉很好玩,很轻松,我好久都没有这么轻松了,好久都没有过。
“这种酒,叫什么名字?”微笑着沉默着的气氛是我先打破的。“没有名字。不如你给它取一个。”我凝视那半杯血红色的液体,沉吟半晌,吐出一个让我的心脏骤然一紧的名字——“Confession——Confession of Blood!”他皱眉,然而很快眉心又舒展开,吐一口很长的气:“很贴切。”故作轻松的语气。“谢谢。”我忽然觉得我似乎是有点醉了,真好笑,“很像你。”“像你才对吧?”
我愣住,我知道他这句话可能是无心,但是我突然头疼的厉害。他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说过些什么,突然掐熄了烟,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我:“名字呢?告诉我吧。”“什么?”“你的名字啊。”我抬眼看着他,我知道我看了很久,然后我又开始微笑,轻啜一口刚被我命名的酒:“我要先知道你的。”
“GOJYO!”他答得痛快。“G-O-J-Y-O……”我低声念着,然后很努力地记住。把剩下的酒喝完的时候头很晕,我是真的醉了吧……“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我迷迷糊糊地听到他在耳边问我。“……HAKKAI……”在彻底陷入人事不醒的状态之前,我记得我好象是那么说了……
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阳光很刺眼,然后是头痛得厉害。宿醉,我觉得这个词很讽刺。我抬手遮住过于刺眼的阳光,然后在初醒的朦胧中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那个人。酒红色的长发垂到我的胸口,酒红色的双眼带着一丝笑意看着我:“起床啦!”他说。
我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然后迟疑着吐出一个名字:“GO……JYO……?”“BINGO!”他似乎是很满意地笑笑,然后伸手碰碰我的脸,“起床啦,已经是中午了!”我因为他这个对于我来说显然过于亲密的动作皱了皱眉,但是感觉并不讨厌。
“这里是……哪里?”从床上坐起来,我环顾了一下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GOJYO挑起眉毛看着我,仿佛我问了一个特别愚蠢的问题:“当然是我家。不然你以为是哪里?约会旅馆?”“你经常带人去约会旅馆吗?还是带男人?”我露出一个轻蔑的笑。“不,我一向是比较喜欢家里这张床。而你……”他凑到我面前,“是第一个睡在这张床上的男人。”他离我很近,我可以感觉到他很温暖的呼吸,低沉的声音敲击着我的耳鼓。
“哦?原来你都是把女人带上这张床然后自己睡沙发的?”我拨开他的脸,微笑着指出他的错误。他站直身子,很夸张地叹了口气:“原来美人的个性都是很差的!”然后在我挑起眉毛准备反击的时候适时地转身离开,留下我坐在床上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出神。
我坐在桌前摆弄着手里的Hi-lite,翻来覆去,我想我真是有点无聊了。我不太习惯也不太喜欢香烟的气味,但是我依稀记得昨天夜里离那个叫GOJYO的男人很近的时候在他的身上闻到的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烟草味,似乎也不那么讨厌,甚至,让我有一点留恋了——毕竟,知道自己身边有一个人的感觉还是好的。然而现在我又是一个人了,一个人坐在昨天之前还是陌生的男人的家里,摆弄他留下来的烟。
GOJYO在我从卧室出来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没有多留只字片语。我说不清当我发现不久前还笑得一脸暧昧叫我起床的男人还没有等我起来就不声不响地消失了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于是我只好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对着独自一人的自己对着桌上的香烟微笑,我知道他的离开只能说明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我们终究还是两个陌生人,他无意让我介入他的生活,也同样没有兴趣介入我的,他会带我回来,不过是因为他想要这么做罢了,没有更多的理由。
窗外已经是一片昏昏暗暗了,夕阳安静地渲染着周围的云翳,光影交织下显现出的是讽刺的血色——“Confess of blood”,一如每个午夜零点出现在我眼前的那杯酒。我骤然感到心口一紧,头又不由自主地痛起来,我低头看自己的双手,素净、十指纤长而坚定,似乎以前有人说过它们很漂亮的。血色的光和影流泻在手上的感觉很微妙,我恍惚着,仿佛看到那种带着腥气的暗红液体顺着我的指缝滑落到地上,又缓缓地扩散开来……“HAKKAI!”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茫然地抬头却只能看到模糊的血色。谁?谁在叫我?“HAKKAI!”又是一声。“不要再叫了!”我颤抖着,突然觉得很冷。
把我从几乎失控的状态中拉回现实的是一记干脆而响亮的耳光,然后我感觉到了人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气息。“GOJYO?”“恩,我回来了。”一只大手抚上我才觉得有点疼的脸颊,轻轻拍了两下,“饿了没?我带了PIZZA回来。”语气轻松得好象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一天没吃东西,我真的是有点饿了,更何况PIZZA真的很好吃,所以我吃得很快。GOJYO泡了两杯咖啡过来,看着我大口大口吃着PIZZA的样子笑起来:“我走之前有留吃的东西啊,你怎么都没动,饿成这样。自己不会热么?”“啊,倒不是不会热,只不过那些都是你做的吧?而我这个人一向对自己的肠胃比较负责。”看着他带着挫败感的无奈表情,我了给他一个自认为很无辜的微笑。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有走?”我边喝着咖啡看着懒洋洋靠在沙发上抽烟的GOJYO——我的IQ足够在我刚看到PIZZA的那一刻做出这样的判断。“直觉。”他笑,吐一口烟圈,“直觉告诉我你还没有走,直觉告诉我你没有吃我做的饭所以在饿肚子,直觉告诉我你想我了所以我才急着赶回来。”最后一句话几乎让我把嘴里的咖啡全数喷出来,我的确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可是我相信即使我是个八面玲珑阅人无数的狠角儿也同样不会认识几个脸皮的厚度达到他这种地步的人物。
“到点了,我要上班去了啊!”GOJYO故意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看着我,然后以极慢的速度转身朝门口走去。“一起去吧——”我看着他磨磨蹭蹭的样子,知道他一定在等着我这句话,“反正和以前也差不多的。”他回过头来冲我笑笑,然后大步走过来把我按在沙发里:“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哎?”“其实,你不喜欢那里吧?”我愣住,的确,我不喜欢那间酒吧,一点都不。GOJYO看着我迟疑的样子笑了,按住我肩的双手加大了些力量,然后骤然松开,转身离去:“我会带酒回来给你喝的。”
就这么窝在沙发里看他的背影随着门关上的声音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舒展一下身子,躺好,盯着天花板出神。我觉得我实在有点不懂这个叫GOJYO的男人了,他似乎从来都不会按理出牌,说话做事都让我感到很意外,但是这样的意外,似乎并不讨厌;有时候我会有一种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感觉,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突然有点怕了,我记得有谁曾经说过,大多数情况下,被别人了解并非好事,特别是像我现在这种状况。我清楚我对这个陌生人难得地产生了兴趣,我也同样清楚这种兴趣极有可能是危险的;我自认为是一个危险的人,但是我决不认为我可以承受太多的危险因素,所以我似乎只有一个选择——逃。
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对于我来说。所以我只稍微流连了一下沙发柔软的触感就干脆地站起身来离开,甚至没有多回一下头。然而我的脚步还是在门口停住了——门没有锁。我停下来并不是因为我好心到要替他看门防盗——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偷的东西——只是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划过心里——他知道我要走,就好象之前他知道我不会走!我叹了口气,摇摇头把这种怪异的想法从脑子里驱逐,推开门让自己重新融进夜色里。
夜晚的风还是很冷,而且今晚特别的冷。冷的时候如果找不到一个足够温暖的窝就只有靠酒精来麻痹自己,但是现在我一样也找不到,GOJYO好象说过要带酒回来给我喝的,我苦笑。我应该走得更干脆一些的,不留下任何东西也不带走任何东西,但是显然我不够干脆——留下了一杯酒,带走了一包烟。Hi-lite的气味在口腔中扩散的感觉并不比在鼻腔中的感觉来得好,我的确还是不习惯烟草的味道。“我记得你好象不抽烟的。”耳边传来的声音足够冰冷,背后的触感也一样。“例外也是偶尔有的。”我微笑,并没费什么力气就让那支容易走火的危险凶器离开我的身体,然后转过身,对上一张金发紫瞳的漂亮的万年扑克脸。
我对那张扑克脸是没什么兴趣的,再漂亮的东西看多了也会腻,让我感兴趣的是他身边的那个有着黄金眼的小个子。“我记得你好象不养动物的。”我一向认为微笑着回敬一个人的感觉非常好。“动物?SANZO,你养了什么动物么?哪里?哪里?”那个小个子睁着无比天真的眼睛好奇而兴奋地问。“闭嘴!”回手就是一记头锤。我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认识SANZO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到暴走边缘的表情。“好痛啊!”小个子委屈地揉揉脑袋,终于把视线投向我。“你好!我叫GOKU,你是谁?SANZO的朋友么?”“我叫HAKKAI,是SANZO的——”我歪着头看看那张满是不耐烦的扑克脸,“算是朋友吧!”
“我以为你会消失得更彻底一点。”SANZO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点燃自己的Marlboro,顺手把打火机递给我。“那么还要怎么彻底呢?”我无奈地笑笑,“你也知道的,除了地狱之外,我大概无处可去了吧!”很久没来SANZO家了,依然很大,只是似乎不那么冷了——我记得我曾经说过这里不过是个有屋顶的旷野而已。“有啊!比如说,某间品味极差的酒吧,某个风流酒保的家里。”“SANZO!”我没必要掩饰自己的吃惊——他,都知道的?“我没兴趣整天跟着你,但是要打听一个足够醒目的绿眼睛漂亮男人的行踪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特别是在他已经被某一个更醒目的人打听了很久的情况下。”
“被……打听了……很久?”我皱眉,我听不懂他的意思,“更醒目的人?”没有回话,我知道他一向不喜欢向别人解释他认为一目了然的问题。一目了然吗?我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SANZO并没有阻止我,反倒是刚从浴室出来的GOKU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眨着大眼睛问我:“HAKKAI,这就要走了吗?可是已经好晚了啊!”“恩,我去确认一件事情。”GOKU似懂非懂地看着我,我朝他笑笑,回手把一直拿在手里的打火机扔回给SANZO,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我凭着记忆寻找GOJYO家的方向,现在已经过了午夜零点,他大概已经回家了,不知道他发现我走了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吃惊?抑或是早已心中有数?我想起离开SANZO家的时候跟GOKU说要去确认一件事情,但是我到底是要确认什么呢?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不安过了,我讨厌这种感觉,非常讨厌。看到那间简单的小屋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几乎是跑着来到门口,然而却没有再多迈进去一步。门还是没有锁,但是在将要推门的刹那我听到了陌生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我不是一个不知趣的人。
门突然在我的眼前打开,一个看起来很妖异的漂亮女人出现在我面前,她停下来打量了我几眼就头也不回的离开,那种目光中仿佛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神情让我很反感。GOJYO靠在卧室的门口看着我,穿着很宽松的睡衣,我没有错过他裸露的皮肤上淡淡的唇印——SANZO说的没错,像他这种人,无论在男人还是女人当中,应该都是很醒目的吧。然后我很快就意识到了另一个事实——他果然是知道我已经走了。
“关上门好么?夜里这个时候是很冷的。”GOJYO首先打破了沉默,用的仍然是极为轻松的语气。然后他走过来,走到离我很近的位置,眯起眼睛看着我:“看来你又想我了!”我很想像傍晚的时候那样把这句话当作某自信过剩的PLAYBOY常用台词之一,但是现在我只能从他的言辞中嗅到危险的气息,毫无疑问,这是个危险的男人,危险至极。“少来了,你……”我想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掩住了嘴。“我也有点想你了呢!”简单的八个字清晰地落在耳边,随之而来的还有耳垂上轻轻的痛感。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反抗,在GOJYO吻我的时候。很淡的感觉,带着Hi-lite的气息,一点一点在口腔里扩散开,没有丝毫掠夺的意味,我闭上眼睛,轻轻抓住他血色的长发。GOJYO轻舔着我的下唇结束了这个并不很长的吻,轻笑出声:“Hi-lite的味道。”我也笑:“你也一样。”“那么——”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你爱上这个味道了没?”我一时愣住,然后从兜里掏出只抽了一根的那包Hi-lite在他眼前晃了晃,扔到茶几上:“不讨厌而已。”
GOJYO挑起眉毛看了我半晌,然后带着一种我看来很复杂的笑点点头,转身向卧室的方向走去。“哎——”我想要叫住他,但是我实在不知道我究竟要问些什么,于是一开口就把声音停驻在了嗓子里,没办法再继续一个字。他在卧室门口停住,却没有回头:“你,想问什么?”意外低沉的声音,全然没了轻佻的感觉。“我……”我叹了口气,“我听说,你一直在打听我的事。”“听说?”他低低地笑起来,那种被压抑在喉咙中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讽刺,“然后呢?”“什么然后?”
GOJYO终于回过头来,血色的双瞳里复杂得看不出情绪。“然后……听说了之后呢?你想问的是什么?我为什么要打听,我向谁打听,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听……最重要的——我打听到了什么……对吧?”我皱眉,我非常不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这样让我觉得过分陌生了。我略带迟疑地看着他,开始有些怕——我不知道他会给我什么样的答案,我怕我会承受不起,我讨厌伤口再一次被撕裂的感觉,我觉得这实在是一种最残忍不过的刑罚,特别是,由这个人来执行。
然而GOJYO突然又笑了起来,目光闪烁,然后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房门:“我要在那里才肯说!”我愕然,之后是深深的乏力感,在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我的背后,像八爪鱼一样抱住我推着走。“喂,你到底……”“嘘——”他又用他的大手掩住我的嘴,然后贴近我的耳朵,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回答我的问题:“从你第一次踏进我那间酒吧的时候我就开始打听关于你的事情,向周围的每一个人;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想要这么做因为我对你很感兴趣,至于我打听到了什么——”他恰到好处地在他的大床前面停住,按住我的肩让我坐在床上,然后注视着我的眼睛很清楚地说出四个字:“我忘记了!”
SANZO说过我向来都冷静得不像一个活人,但是现在我有足够的证据可以反驳他了——因为我实在很想从这张床上跳起来狠狠抽面前这个笑得一脸狡黠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小子两巴掌然后一脚把他踢回娘肚子里去重新学习做人。该死的,原来我浪费了一夜的工夫就是为了一句“我忘记了”!我想到什么就一定会做,所以我的手很快就招呼到了GOJYO那张很讨女人喜欢的脸上,但是马上就被抓住了。我冷笑,我想要打的人还没有打不到的。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的,GOJYO就成了第一个例外——在他对我说那句话的同时。“因为,你自己也想要忘记吧?而且……”“而且?”“而且,我想听你自己告诉我,然后,再陪你一起忘记……”我无力地垂下手,看着GOJYO格外认真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很想跟他说些什么,但是最终把一切都归于嘴角一个淡然的微笑和一句简单的话:“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呢?”我没有错过他眼神骤然黯淡下去的瞬间,然后他像是自嘲地笑笑:“他们说得没错。”“他们说?什么?”“你,果然是没有温度的。”
我怔住。没有温度……吗?GOJYO似乎知道我在想着什么,他用手指轻轻抚过我嘴唇的弧度,像是回答我又像是自言自语:“没错,就连这么好看的微笑,都是冰冰冷冷的。”我无语,但是骤然觉得心脏微微刺痛,被那双失去光泽的血色的瞳孔刺痛着。“GOJYO……”我叫他的名字,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只好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一个湿热的触感再次落在我的唇上——“我来,给你一点温度……”在那之前,他好象是这么说了……
早上的阳光不应该那么刺眼,所以现在的时间大概是中午。我躺在一张松松软软的大床上,感受另一个人留下的热度和气息。我第一次知道这样的感觉并不坏,或者应该说——很好。我记得昨天夜里GOJYO一直在叫我的名字,但是除了名字之外他没有再说别的什么;我知道他想要我的回应,所以我回应他,放任自己的身体和他的纠缠在一起——但是仅此而已,仅此,而已。GOJYO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没有温度的人。所以我接受他的吻他的爱抚他的欲望,但是充其量不过是一块干冰而已,只提供火焰,不提供热度。
“你醒啦?”带着轻松笑意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抬眼看到的是GOJYO看起来心情不错的笑脸和垂下来的酒红色长发——很熟悉的情景。只是这一次GOJYO没有随意地转身离去,而是在床边坐下来,修长而稳定的手指轻抚过我的眼睑,之后是鼻子,嘴唇……一直到心口的位置,停下来。“这里——”他似乎是很认真地感受着我的脉动,“好象,都不会加快速度的。” “GOJYO……”我轻轻移开停留在心口的手,从床上坐起来。GOJYO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下面的话。“我饿了。”我用嘴唇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冲他眨了眨眼睛。他愣住,随即眼睛细细地眯起来,笑。
我留下来了,居然。因为GOJYO问我:“可以……留下来么?”我想不出一个拒绝的借口,也懒得去想,所以,我留下来,留在这间简单的小屋里,和GOJYO一起,两个人。GOJYO告诉我,这里是“我们的家”,他坚持要我这么说。我们的……家——很久远,很陌生的一个词了,我知道自己需要重新开始熟悉。去熟悉一个家的感觉并不困难,特别是一个只有我和GOJYO的家。GOJYO没有再问我有关过去的事情,我自己当然也不会提起,我们的日子过得百无聊赖,但是我没有抱怨,因为我知道,对于从前的我来说,百无聊赖已经是一种奢望了。
GOJYO每天深夜才回来,每一次都记得带酒来给我喝——各种各样的酒,烈酒,只是少了那杯“Confession of Blood”。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他也没有解释,于是慢慢的我也就不再想念,我猜我可能已经渐渐忘记了那杯酒的味道。第一天的夜里GOJYO在我马上要灌下最后一口酒的时候抢过我的杯子,我用朦胧的视线看着他笑得神秘,然后听到他说:“最后一口酒,是要这么喝的……”冰凉的液体随着唇舌的纠缠缓缓注入嘴里的感觉很有意思,酒是冷的,GOJYO的唇是热的,有一点像Confession of Blood。离开我的嘴唇之后GOJYO问我:“可以吗?”我笑,我点头,其实我觉得无所谓可以不可以。和GOJYO作爱的感觉其实并不坏,我闭上眼睛听他叫我的名字,闭上眼睛感受他落在我身上的吻,我甚至想问他是不是抱女人的时候也是这么温柔的,但是最终没有问,因为我觉得没有意义。
百无聊赖的日子一向过得很慢很慢,正因为慢,所以容易被习惯。我习惯于每天夜里的烈酒,习惯于GOJYO的拥抱,习惯于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继续躺在床上不起来感受GOJYO的体温……但是习惯有的时候是会被打破的,比如说某个我们同时听到门口诡异的巨响的早上。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我几乎是从床上弹跳起来,但是在我要下床去看究竟的时候GOJYO按住了我,他只是轻轻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然后冲我笑笑:“继续睡吧,我去看看。”我坐在床上发愣,突然意识到那一声响最有可能性的来源。“GOJYO!”我叫住他,然后起身走过去抢在他前面推开门。
“唷!”我低头看了看坏得很彻底的门锁,抬起头来微笑着朝门外的不速之客打招呼,“这样的见面礼还真是符合你的风格呢,SANZO大人。”“我只是来看看你现在的这位酒保同居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而已。”SANZO面无表情地打量着GOJYO,然后又重新把目光落在我身上,“看来你现在过得不错。”我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就听到GOJYO的大叫声:“喂,你在干嘛?!不要吃啊,那个是我们的早餐!你这个死猴子!”SANZO的表情又开始向着暴走边缘发展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腰被别人抱住了,低头就看到嘴里叼着三文治的GOKU。“HAKKAI,”边嚼着食物的模糊不清的声音委屈地抱怨着,“你为什么要跟那只红毛蟑螂住在一起啊,他好凶啊!”
“我不喜欢那个人。”SANZO瞥了一眼屋子那一边几乎和GOKU打闹成一团的GOJYO,得出一个结论。我点头,我看得出来。我没有问为什么,因为我知道SANZO一向不喜欢解释,但是这次他没有等我问就给了我解释:“他很危险。”我笑,我知道他危险——如果我们所指的是同一种危险的话。SANZO看着我的笑开始有点烦躁地皱眉,他狠狠地吸一口烟:“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不明底细又不容易看透的人。”我接过他的话茬,“而且你也不喜欢会批评你香烟品牌的人。”我夹过他指间的Marlboro轻轻吸了一口,和Hi-lite完全不同的味道。SANZO对我的反应似乎有些吃惊,然而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烟灰缸里熄灭香烟,站起身来,朝着他带来的孩子甩下一句“喂,GOKU,走了!”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
GOJYO在我还看着SANZO离开的门出神的时候从后面环上我的肩,“你的朋友?”他问,语气里多少有些不屑。“恩。”“很奇怪的人。”“哎?”“不过……”“不过什么?”我转过脸努力想看清他的表情。“不过……”又是那样低沉地落在耳边的声音,“你的朋友,果然也是冰冰冷冷的呢。”“GOJYO……”GOJYO松开环着我的双手,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点燃一支烟,嘴角重又浮现一抹戏谑的笑:“你们关系很好吧?”“恩,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微笑,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的SANZO其实是很可爱的——不过,他如果知道被我用“可爱”来形容,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从小吗?”GOJYO的语气骤然变得有些黯然,“他一定知道你很多事情吧……”“GOJYO?”被突然重新抱住让我有点吃惊。“没什么……”环住我的手臂又增加了些力量,“我只是,有点不甘心……”不甘心?这三个字让我的心脏有些隐隐作痛了,我伸手轻抚着GOJYO线条优美的背部叹了口气——这个男人,我可以,相信他吗?
SANZO和GOKU来之后的这一整天里GOJYO都变得有些不对劲了——他黯然的情绪似乎并没有持续多久,只是突然变得很黏人,黏到我几乎要用无尾熊这样的生物来形容他了。我做饭或者收拾房间的时候,本来总是靠在沙发上抽着烟看电视的他会突然出现在我后面,抱着我不松手,叫我的名字,轻咬我的耳垂或是颈部。我有点想笑,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他这种任性得像个小孩子的样子。我并不讨厌被GOJYO抱着的感觉,我甚至觉得我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加留恋人类的体温,我不知道这样的温度这样的充实感我还可以拥有多久,但是至少现在,至少在还可以祈求的日子里,让我再多留恋一些吧……
我已经,有多久没来这间酒吧了呢?我几乎已经不能适应嘈杂的人声,不能适应这种乱晃人眼的灯光,不能适应四处弥漫的麻药的气息了。在吧台前面喝GOJYO为我调好的各种各样的酒——这间没有品位的酒吧几乎什么都没有变,只是酒的味道的确有了进步。“GOJYO,这个就是现在跟你住在一起的人吗?果然很漂亮呢!”“是啊,怪不得你都不怎么出来玩了,原来家里有这样的美人在等着啊!”“哎,他叫什么名字啊?”啊,好吵!我有些无奈地看着围到我们身边来的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听他们聒噪,懒得去理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人。GOJYO只是笑着,随意回应着他们的好奇,不时把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副很兴奋的样子。我充耳不闻那些人的吵吵闹闹,充耳不闻GOJYO回应他们的随意和无聊,但是我没有错过那句话——“喂,你们不要打他的主意啊,他可是我的人!”我觉得好笑。
“为什么要带我再来这里?”午夜零点,人声散去之后,我终于有机会问这个盘旋在我脑子里一晚上的问题。GOJYO没有答话,回应我的只是一杯酒,一杯久违了的酒。我端起酒杯,凝视着血红色的液体,很慢地一口一口轻啜,我果然还是喜欢这种味道的。“我记得,你说过这杯酒很像我。”GOJYO终于开口,有点沙哑的声音。我抬起眼看着他,看他血色的长发和血色的瞳孔,点头。“的确,像我……”声音有些微微发颤。我有点吃惊,我记得他说过这杯酒更像我才对,很清楚地记得,我甚至以为这根本就是为了我才调出来的酒。然而GOJYO顿了一下之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再一次开口:“这杯酒,是为我自己调的。”
半透明的血红色液体在酒杯中轻轻晃动,映着微颤的灯光,映着GOJYO眼里血色,他平静地开口:“我杀了人。”我需要拼命抑制住想要冷笑的冲动,杀了人啊?我觉得自己的手冷得像冰,我用一只冰冷的手去抚摩另一只冰冷的手,这么说来这杯酒更应该给我才对,我是不是该表扬一下他的歪打正着?GOJYO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直到我噙一口酒站起身来吻住他继续讲故事的唇,直到腹部传来重击的痛感。我微笑着看他眼神里的惊讶和难以置信,然后只是告诉他:“你醉了。”
我没有睡,我坐在床上看着身旁GOJYO平静的睡脸——说的准确一点,他应该是昏过去了。我应该走的,在辜负了他的信任之后,但是我没有,已经逃了一次,我不想再有第二次——除非,他醒来之后对我下逐客令。我承认我是怕了,在他似乎是毫不掩饰地向我讲述他的过去的时候,我怕这是一种条件,交换条件——我明白用一个过去换另一个过去其实足够公平,但是我讨厌站在被动的位置上。食指轻轻划过红发覆盖下的脸颊上淡淡的伤痕,我无奈地扯出一个笑脸:“GOJYO,你真的很狡猾呢……”
我终于疲倦地睡去,却在醒来的时候不见了身边的人,我苦笑,难道这一次换他逃了吗?然而我的这种想法在卧室的门被打开的瞬间迅速被否决,GOJYO靠着门看着我笑,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然后用他一贯的口吻问我:“又要在床上吃早餐么?”我有点疑惑地看着他,然后说了很愚蠢的话——话没有说完,但是已经足够愚蠢,四个字:“昨天晚上……” GOJYO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挑起眉毛,然后咧开嘴一笑:“昨天晚上啊?不好意思呢,我似乎是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几乎想赏自己一记耳光,我早该知道的——他最擅长的“选择性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