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鄘风·载驰：男人爱才女—英雌人物许穆夫人

原文：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尔不臧，我思不远。

既不我嘉，不能旋济？视尔不臧，我思不閟。

陟彼阿丘，言采其蝱。女子善怀，亦各有行。许人尤之，众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赏析：

《诗经》中的女人，凡留下名姓的寥若晨星，而不是骂名只有赞美的恐怕除了“后妃之德”，便是许穆夫人了。前面几篇许穆夫人的诗作，已经可以了解到这位彼时的奇女子是位英雌人物。她虽然出身有秽闻，却具有刚烈坚毅的气概，其智勇均非一般男子女子可敌。而《鄘风》部中这首驰名的《载驰》，更可视做奇文，虽是自述诗，但其气质生动勃发，可谓呼之欲出，为大家树立起了许穆夫人忧患然而高贵、飒爽的具体形象；其胸中百万甲兵之势，虽有百折千回不能夺。

许穆夫人大概就是以这样的内涵唤起后代诸多君子大人卫道士的崇敬的吧！至少，他们一直极尊敬地在恭维她，而不是斤斤计较她的出身——若是只有出身而无任何才华或特出的才能，许穆夫人怎能怎中国几千年以道统自居的主流言说中占据一席之地。想必《邶风》以许穆夫人忧患诗《柏舟》诗，《鄘风》文公《干旄》求贤、以夫人在卫亡后的《载驰》终，编诗者似并非无意。正因有夫人《柏舟》《泉水》之忧，《相鼠》失德之讥，方有亡国之痛；正因有《载驰》之悲，《干旄》求贤，乃有复国之幸。编诗者可谓许穆夫人的知音，也可能是夫人的敬慕者呢！——不过古往今来，夫人确实因为这些诗歌，收获了无数的敬慕者是真的。

《载驰》诗的背景，则是卫懿公爱鹤亡国于戎狄后，戴公率遗民东渡黄河，宋桓公迎遗民在漕邑立足。戴公逝后，齐桓公立卫文公，扶助卫民复国。而许穆夫人便是戴公、文公的姊妹，此时此际，家事国难，均负荷一身。许穆夫人急欲归国至漕邑，一则悼唁戴公；一则望慰文公；一则实地勘察了解，以解思乡忧国之苦；一则可向齐桓公求援，助卫复国。但是许国臣僚大夫担忧戎狄袭击报复，显然反对许穆夫人的主张与行为。当卫亡国之前，初许穆夫人思归不得，乃有《泉水》之叹。今番国亡，许穆夫人径直自行求解国难，显然是自作主张，不受许国支持。于是夫人在前驱驰，许国大夫们则在后追随；不过他们的追随不是为了前往帮助卫国，而是为了把许穆夫人追截回来，不许她前去帮助卫国得罪戎狄。《载驰》便是描述这件事情。当时许穆夫人已经到了漕邑，而追截她的许国大夫们也随后赶到。许穆夫人遂做此诗，表明了自己的主张与行动，绝不为追截所动，一定要向齐桓公求援，帮助复国。史实表明，许穆夫人的见解与行动是对的，她取得了齐桓公的支持，而卫国复国也因此取得了成功。

诗分四章，首章言其本事，自叙故国破亡，兄弟逝世，归国心切。到了漕邑，许国拦截阻止的大夫们也到了，夫人不禁为此烦恼，忧心忡忡。次章言大夫们不同意夫人自作主张，又不肯离去，势必要监督且阻挠夫人行事。夫人不禁懊恼：既然你们存心阻挠，我也不跟你们绕圈子了（远此处当读四声，意谓走绕路、绕远了之意）。道不同不相与谋，咱们就打开窗子说亮话吧。（不閟，意谓遮遮掩掩，不畅亮。）三章是夫人自叙归国情理与许国大夫的短见幼稚，不合人情。末章言夫人行于郊野，时乃麦熟时节，夫人心忧国事家事，不禁痛定思痛。自诉向去大邦齐国求助，乃是因为自己本是卫国人民，跟卫国君子又有同胞兄妹情谊。此时不帮忙，更待何时急？诸人说破嘴，都难解我忧；要灭心头火，亲自跑一趟。

这诗的口吻其实是非常婉转，非常讲究语言技巧。夫人毕竟出身世家，且能写诗，子曰“不知诗无以言”，夫人那自是善于外交辞令了，当此际更需长袖周旋。遂娓娓而言：诸大夫君子虽然也为卫国忧虑，其中的情意与挂虑却不可能比我更强。毕竟“谁的谁心疼”，我虽然出嫁了，毕竟还是卫国人，我自然比你们更担忧，自然会做得更多；不像你们，虽然也在担忧，但是无所作为没人会怪你们，你们也不会因此损失什么。可是我不愿失去故国，我不愿为此毫无作为，所以我一定要做该做的事情。夫人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诸位大人君子深谋远虑，想得周到极了，只是我焦虑难耐，非要自己去跑一趟才放心。这是一个女子对自己故国人民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父母之邦、兄弟之国的承诺。经历两千多年，言犹在耳，字字都有千钧的力量。

和诗：

马儿快快奔驰，

载我归悼卫侯。

不辞长途跋涉，

报道已到漕邑。

有劳大夫追随，

我心不禁犹疑。

既不同意我来，

你们又不回去。

你们来意有别，

我也不想绕弯。

既不同意我留，

你们又不渡还。

既然无意合作，

我也不必隐瞒。

人不怕苦攀高丘，

只为采药治病愁。

女子善怀多感伤，

自有道理相商量。

许人之忧何莫名，

许多幼稚实癫狂。

驱马奔驰旷野上，

但见滚滚翻麦浪。

我向大国陈悲情，

父母之邦焉不帮？

大人君子虽关情，

忧心怎知我更伤。

诸位固然多韬略，

奈何我心如焚，定要亲自走一趟。

200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