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职业生涯是简单的:长江日报十年,粤港周末三年,南方周末近六年。
十八九年的生命就这样过去了。
上大学的时候,发过宏愿,说过大话,是说,数古人的骨头,摸过去的底。不敢说做到了,但没有懈怠过。
大学毕业前夕,选择自己的职业,我又说,摸现在的底,数活人的骨头。于是到新闻单位,做记者,以为是以看、数、摸为职业的。
摸过去,数过来,看过无数的人,各色的作为,种种的欲望,悲欣,形形色色的主义理论思想观点主张想法念头,发现值得生命去兑的东西,怎么也写不满小学生作文本的一行。
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生命就这样过去了,消失了。
曾经想,以孔子为师,“述而不作”。不“作”做不到,因为得活下去。只是“作”的东西却未必是自己想“作”的或最想“作”的,但不管“作”了什么,总是渗了自己的心血,耗了自己的生命的。“述”倒是可以自由,三二友朋,不知东方之既白的日子也不是没有,只是越来越少。现在,是大约连话都不会讲了。
曾经想,也不“述”,也不“作”,作一个人,天地之间一个人,一个还像个人的人,就够了。
对写不满小学生作文本一行的,身体力行,有所作为,是一件难事。但我想,这是还像个人的人所应该做的。
三十八九年的生命,按照乡人的说法,算是一半埋进了土里。在这埋葬了的、消失了的、过去了的生命里,自己到底做过什么,想过什么,是过什么样的人?静夜思之,自己也疑惑起来。
鲁迅的第一个杂文集子叫做《坟》,是我欢喜的。后来想想,坟是生命的终点,在这终点之前,其实已经有了很多的坟,只是不知道哪个坟埋了哪一个的自己,哪个坟又埋了自己的哪一部分、哪一时段的生命。
相传曹操疑冢七十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埋的成本高,找的成本也高。分尸大卸七十二块,一块一冢,料必阿瞒不会出此货不对板之策;但以全尸而居其一,难找是难找,只是遇到愚公就麻烦了。所以后人就有献计的:“七十二外埋一冢,更于何处觅君尸?”不过,这也就是个疑冢七十三,门槛再高一级而已。我不怕愚公,只是觉得,自己的过去了的生命,不也成了一些疑冢吗?就有将自己的各色文字总名之曰“疑冢”的想法。
这里是我在南方周末编的“解密”版——这个版名已经是死去有年了——的部分文章的结集,也算是我的疑冢之一吧。
陈明洋
2002年11月6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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