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时候

　　我的一天从晚上开始。晚上记述白天。

　　早上起来，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开窗户，风色直扑进来。很冷。倒春寒天气。

　　层层叠叠穿戴起来，把短裙换成长裙，临走前加上了风衣，出门就打喷嚏。

　　小巷路上的樱花上个礼拜还是繁华似锦，今天就已经绿叶成荫。满地落花泥泞。

　　十一点的时候下起冰雹，真是奇迹。在窗户上打得怦怦乓乓响。我打开窗子看了一下，一颗也没有捞着，好像有三毫米的直径。

　　下班的时候气温似乎降低到最冷，风很大，我打着一把很大的伞，全身还是湿了。

　　下午上班的时候怎么也不想起身。赖着，赖着。似乎等太阳出来；痴心妄想地看着窗户，指望阴沉的天气会变得晴朗，就算是有风有雨也没关系。

　　本来要请假，电话打了几次却没有人接听。只好把逃班的念头放下，悻悻地换了厚风衣出门。

　　天气惨变，办公人很少。大家在网上拱猪，讨论南海撞机时间，买彩票。我在看书。搭档每次帮我买彩票，从来没有去兑过。

　　有人来办公的时候，我就帮她们代一把牌。我不记牌，但是运气好，不管给谁代打，从来都是第一。她们打的时候不停惨叫，给我感觉是她们就跟猪被杀似的。我打牌没声音，呼啦啦就完了，一个个不知道为什么直盯着电脑屏幕，气氛紧张。

　　下午断续打了一个小时的牌。书就开始看不进去，开始走神儿。只好收拾了看报纸。没新闻。

　　然后回家，我问妈：

　　为什么现在下冰雹？

　　她说：因为庄稼快收了。

　　这话可真深奥。我呆呆地坐着想了一会儿，快快乐乐吃完晚饭，到王小波论坛去挂了一个纪念贴子就下来了。

　　刚下线接到阿颓的电话。我开玩笑地问他：你帅吗？

　　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以一贯的从容不迫的强硬男孩口吻：

　　以前有两个人，有一张藏宝图。他们总以为那里是一个有很多好东西的地方。他们花了好多力气，挖开看见一个箱子。他们以为肯定有好东西，打开看见里面是一具尸体。

　　他们很怕，怕别人会发现这里有一具尸体，被他们打开过。于是他们就种了很多树在这里，载了很多花。过了很久，这里原来是一个沙漠一样的地方，变成了绿洲。

　　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说：这里好漂亮啊！你们好伟大啊，看把这里变得这么漂亮。(我听到这里领悟了。)

　　果然，他说：但是这两个人心里知道地底下埋得是什么。就是这样。

　　他只要我听，我就没吭声。我告诉他，这个故事还有很多版本，我会给他寄一封信过去，会说道淬炼的故事。

　　另外类似的故事是泰姬玛哈。

　　当泰姬去世以后，国王因为思念不能自已，给她建造了像她一样完美的陵墓，使自己和过世的人能够朝夕相处，共享美丽。

　　后来的人都知道泰姬玛哈。一个国王痛苦孤独的爱情，变成了一个梦幻般的景区。每一个人都说：这里真漂亮啊！

　　这里埋着爱情的尸体，破灭的理想，埋着无法倾吐的思念，沉默地烂在地下。

　　我记得当我发现我开始写出好诗的时候，我的厌烦，就是看见了字里行间的尸体。各种各样的尸体，是我的惊扰的旧梦，是别人喜悦的歌诗。不过当往昔变成诗歌再从诗歌里复活的时候，似乎一切已经变得简单而美丽了。

　　阿颓说：我知道以后无论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无论做什么样的事情，所有的决定，究竟是因为什么？

　　是为了那矗立在地平线上的坐标，还是那埋葬在底下的失落？

　　我们在电话上似乎都在流眼泪。感觉是这样。

　　王小波说他从小就喜欢文学。所以后来走了这条最初也是最终的路。

　　我不仅从一开始就不写诗，而且牢记着诗使人穷；我蒙昧地觉得，只要不写诗，也许一切会很好。

　　我真地不写诗已经有一个月。这似乎是个好事情；可是就算我写诗的时候，产量也不过一年十来首。那么戒诗也没有什么可沾沾自喜的。

　　于是听音乐，看贴子，寻找喜欢的书籍下载。并且把今天的经历写出来。

　　如果感到痛苦而不能转化，痛苦就没有过去。

　　我在等着痛苦过去，阿颓也一样——他跟我以前一样，认为痛苦根本不会过去，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从此一切都不会回到从前——想到这，我呵呵笑起来。毫无心肝好笑的样子。

　　……

　　是的，没有什么是铁打的

　　甚至眼泪也不是

　　所以一切都会过去的。没什么会留下来，不管是喜悦，还是悲伤。

　　多好的诗啊。忘记是谁的了……

　　二○○一年四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