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春藤爬上我的额头
（2002-5-30，旧文）

　　朋友给我拍了一张照片，在绵延不绝的群山之间，脚下可以俯视到千山万水的村庄和原野，夕阳熔金，云彩镀上了耀眼的光芒。我看了一眼，照片里的我不经意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头发乱飞，背景是光芒辉煌的黄昏，人物显出异样的黯淡和沧桑，微笑的表情在这里似乎也带上了别的意味。这么丑！这不是耶稣吗！或者干脆就是一头咪咪笑假慈悲的狮子，我大叫删掉，可他振振有词地辩解说，“这是真实的，并没有扭曲，”最后还自言自语地说，“捕捉到了D的慈悲和沧桑”，还跟几个人吹嘘说这“是难得的艺术创作，跟美丑没有关系”云云。

　　在梦里反复见到这个细节，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几个人在那里的慢镜头情景。坐在阳台上想，如果这张照片配上几个字：行吟诗人D，一定有人相信。可是我有那么沧桑吗？有那么困苦潦倒吗？至于吗？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被定格成为这样一种形象，不由十分气苦。

　　一段时间以后在邮箱里看见了照片，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当时没有想什么，照出来竟然是一副若有所得的样子。我承认如果照片里面的人不是我人，它确实还算一个艺术品：命运的坚执和阴影，宏大的交响乐一般的背景，人性的脆弱和满足，流浪人生的诗意雅歌，栖居风尘的浪漫理想，而且作为主体，真实的我也当得起这些评价和猜想。可是，凭什么是我呀？“痛苦是艺术的源泉”，我这么悲惨吗？那一瞬间，浮上脑海的是一句旧诗：

　　　　　　当长春藤爬上我的额头
　　　　　　你是否记得凋谢的笑容

　　长春藤一般都栽种在乡下人的坟地里。其实它还有一个令人惊讶的名字叫作迎春花，每年一月份以后，它那柔软的光溜溜的枝条上没长叶子就先开满了，汪洋恣肆毫无破绽的一片金灿灿，似乎天上的星星和小孩子的眼睛，似乎什么东西咧着嘴在笑，风过处笑声响起又隐没。开花这么早，开在死人的坟地里，我可以假设那些陨落的生命就化作了这么一大片纯粹的金黄，满怀好意的祝福，化作了无邪的眼睛，天真烂漫依稀可闻的丝丝笑声。

　　　　　　当长春藤爬上我的额头
　　　　　　你是否记得凋谢的笑容

　　生命总归会凋零。当孤独溶入不可知的永恒，当暮色照亮在明净的额头，谁的手将为我植下一棵长春藤？在漫长的跋涉和停留之间，你是否曾经向谁迟缓漂移？当你看到那一串串放肆的笑容和祝福，你是否想起那些曾经走过的陌生？当生活褪色为毋须确认的格式和程序，当蔚蓝天空的雪白月光照旧透进窗棂，你是否听见风中微微荡漾的歌声？当迎春花朵颗颗绽放在你的视野，当稀薄泪珠在你眼中重新来临，你是否记起那些深爱的心灵？

　　这些空寂的敲叩在午夜纷至沓来，犹如飞蛾扑向燃烧的明灯，并且横亘在我的现在，呈现着难以言喻的潸然泪下的情绪，呈现着不可解的命运的谜题，呈现着耿耿于怀的执著的发问。

　　当长春藤爬满我的额头

　　你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