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之天亮》后记：别人的爱情故事

起身倒茶的时候，听见窗户外面轻微地一声，是风铃在十二月的寒风中叮当作响。玫瑰花茶的香气淡淡地弥漫在手中，雪白的瓷茶壶，精巧细致的瓷杯子，在周围洋溢着的温暖的苹果花香气，想起那些寒风猎猎的故事。然而故事不属于我。那是些别人的爱情故事。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爱情对人生的意义或者影响力。当初才上网，有人评价我的《游园惊梦》说，因为把惊梦的寓意限于爱情，而使文章的主旨变得狭隘。我说，因为我年轻，所以眼里只有爱情。可是事实是不是这样，我自己也并不清楚。第一次给别人看的小说《陌生人之天亮的时候》并不是我完稿的第一篇，选择了一个不美满的初恋故事来展开叙述。我并不以为初恋属于命运的一部分，但是小说中的悲伤故事却因此层叠发生。这不是虚构，这属于真实，真实无疑最为残酷。

在３６５结识了此后最为重要的网友，其中一个，叫做走向地狱。在最早的邮件往来中，他写了他朋友的一句诗给我：
人的一生只有两个字
那就是：漂泊
他非常年轻。我北上的时候，竟然忘记了跟他联络。每次出远门都有如何努力着不忘记而又终于忘记联络的朋友，我已习惯了这样的遗憾。最近收到他的来信，又看见了这一句诗：
人的一生只有两个字
那就是：漂泊

我不知道人生是不是有注定的缘分，注定的宿命，注定的，早已安排好的，挣脱不掉的——命。
我不知道。这位朋友并不像我一样，一直陷于各种各样的感情漩涡和难以自拔的自我拷问。他是理科学生，自命精英，擅于分析，然而他最近陷入感情泥淖。
我不知道是不是总有人会爱上不该爱上的人。或者，已经爱上了，抽身退步已经来不及。或者，已经难以摆脱。或者，爱和嫉妒同时生了根。或者，任凭爱和爱人在那里挣扎，自己默默无声，自虐虐人。

这种太俗套的故事，太俗套的感情，俗套到了无聊的地步。
可是有人潸然泪下，怦然心动。
在虚无和忧伤之间，为什么要选择忧伤啊——没有人知道。

寄托，我们真的需要寄托吗。
救赎，我们真的需要救赎吗。
充实，我们真的需要充实吗。
这些，不过是一些词汇——生命永远都存在，不管你爱或者不爱，命运总会来临——我们都会死。

这是农历新年的一天，间断传来鞭炮的声响，正午的阳光照射进窗户，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明亮的光辉。这是最近以来明亮的，太明亮的一天。然而我写下的似乎是最不相宜的文字。

人的一生只有两个字
那就是：漂泊
这些也许是我那位朋友的宿命。然而我的呢？
我所喜欢的生活，或者命运想要无偿赠与我的生活，会如期来临吗？
用平静的声音唱歌，用平静的态度生活。
这是多少人一生都在追求然而永远也达不到的境界。
我们，谁比谁更像罗亭——惧怕那渴望的生活；或者更像浮世德，在记忆中重新生活一次。

　　年轻的浮世德是多么美多么奢侈多么浪费
　　成天为了自己和生活陶醉
　　可是老年的浮世德什么都不在意
　　在月亮上　他眺望着蓝色的地球
　　伤感赞美　请停一停啊
　　请停一停　你是这么美
　　你是这么美

　　可是有谁会因为伤感或者赞美而停留住脚步
　　就像年轻的浮世德　成天唱着
　　我真美我真美　我是多么美
　　使劲追逐奔驰

　　年华凋零　岁月流逝
　　内心的火焰逐渐开始燃烧
　　浮世德看见了世界的美丽
　　可是同时悲伤的影子也开始在眼睛里徘徊
　　让所有看见的东西转换了一种光彩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就好像命运
　　真相或者谜底　永远难以求索

我在想，也许是真的，譬如那个希腊故事中——失明之后看见命运并且打算对抗的俄狄浦斯——我们都是老了之后，或者说，等走过以后，才开始知道，那经过的，是怎么一回事。

二○○三年二月一日 旧文

 

注：《陌生人之天亮》已于近期出版上市。内有黛琪亲笔插图配诗。思之伤感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