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北京的秋天是最美的，黄叶满地，秋高气爽。清晨的空气确实十分鲜净，但是中午的气温却未免太高，晚上降温了，散步时发现草地上没有露水，略略讶异于北京草木生长之辛苦不易。

十月份有朋来京，用探询的口吻说到，北京并没有黄叶满地，叶子都还挂在树上呢，我竟无从作答。听出租车师傅说香山的红叶都红了，于是在周末独自去看，见到无数的人和车流，山上并无红叶。想起那年石头说，这些叶子都聪明了，因为红了便会被摘去，为了常挂在树上，所有的叶子都相约着不肯红——也不是没有道理。

下午到城里，感觉寒流来袭，忙着去商场又准备了一幅被褥，果然晚上的气象预报说，明天的温度是八到十二度。这个温度，在汉中和花城都是真正的冬天了，因为湿度小的缘故，在北京并不觉得太冷，只是头脸冰得十分难受。

两天的突然降温之后，北京终于有了黄叶满地秋色满目之感。中午出去，金灿灿的太阳，高而远的蓝天，风色很凉爽。沿着万泉河路慢慢地走着，喜鹊在石栏杆边沿晒羽毛，踱着步子，既无所谓于过往的车辆，也不惊扰于来往的人群。其实别说是喜鹊，就连周围散步的居民，也是各自相安的――三五步之外全当是陌生人，每个人都各自行事，织毛衣的，遛狗的，陪着儿子玩跳绳的妇女。还有一个男人陪着他父亲散步，老人勾着腰一步挪不了两寸，颤巍巍地走着，看见他那个样子，想起奶奶，奶奶去世前几个月也是走不动路了。

若在汉中，不知道出去游山玩水几趟了。在北京，没有垄上可走，没有青山可登，没有绿水可涉，没有诗朋酒友来啸聚，这个秋天就没什么情味。周末了独自懒懒地看书，上网，去商场购物，都要付款了，突然闻见榴莲的香味——不禁驻足。在北京大半年一直颠沛流离，还没顾上吃这个呢，于是买了一块回去，感觉似乎颇为安慰，好像还是在家时样子。

到了北京，我似乎仍然试图在大都会里寻找一个村庄。虽则北京在我心目中已经是一个大村庄了，可是仍然缺乏足够浓郁的颜色。高大的古树，长满青草的林荫道，开满了鲜花的院落，雨天的落叶，晴天的习习微风，还有潺潺不断的流水，郊区连绵的白杨树林，八达岭高速路旁碧绿蔚然的群山，都是我所喜欢。

闲来常常去寻找一些浓荫覆盖郁郁葱葱的去处，然而流水是难见的。国庆节万泉河放水，周边站满了看水的人群，让人心里老大别扭。时常去北大散步。记得蔚秀园进门处有一棵枣子树，我搬出来时树上早结满了密密匝匝的小枣，现在料想红透了吧——许久不去那边了。还有一塔湖图的倒影，也是颇为想念的，这几天银杏叶已经全黄了，若选个好日子在院子里纵酒笙歌，该是何等快乐，只是这样的机会，策划非常多，实践非常少。

道路多而行人不便，几乎是一切大都市的病症。北京的人行道其实已经很美，干净，整洁，边上的绿化带有树，有花，有草，花是我喜欢的蔷薇，月季玫瑰之类，道路空阔，看着总让人心里高兴，然而却仍然是不宜于行路的。我对于北京的所有美丽印象，完全来自于车上，在行驶的汽车里看到了北京远近高低不同的景色，我看到的是车上的北京，车上的北京是美丽的，比步行时候看到的更美丽，我不知道为什么。

尤其是北京的夜色。当薄暮从城市的边缘升起，城市里的灯火次第燃烧起来，远远地照着你，而这些灯火是朦胧的，昏黄的，并不炽烈耀眼的，有中等人家的满足和严实，又不透着太明亮逼人的富贵。从外地回京，坐在火车上等着进站，看见一路的灯火逶迤远去又迎来，不自禁地心里起了很温暖的感动，我想，那么多的灯火里面，有一盏是我的，而这让人心里是多么地安然。在中国所有的城市中，我喜欢的唯有珠海和北京，然而北京恐怕是最适合城市人口居停的，因为它的公用设施建设很好，而别的城市，永远没有这般整齐。

北京是如此这般的一个村庄，如此之大，站在十九层大厦的休息室里，看见阳光下西山清晰湛蓝，连接着威严的蓝天，四顾一片楼山楼海，风吹过的地方绿柳起伏，不自禁地，眼睛渐渐发酸。突然涌上心头的感动，自己也不不知道是为了思念故乡的苇花飘荡桂子飘香，还是为了这眼前的片刻故乡，一刹那打动了我的心肠。

“我在他乡遥望着故土
我的心儿夜夜归去”
但实际上我们渐渐爱上了他乡，停留在他乡，在不间断的回望里，感喟着无法回转的单程之旅。
2004-10-31，旧稿，参差补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