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如此适合打望，所有的咖啡馆，街角摆满了面朝大路的咖啡桌椅，男女面对大街坐下来，点上一支烟，咖啡香不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穿梭在巴黎街头的靓人，让座于街角咖啡馆外的人们内心翻腾，虽然外表淡然，所有的秋波起伏都掩藏在了深黑色的墨镜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难以捉摸，咖啡馆的人在打望路人，路人滑过咖啡馆外的桌椅，他们也对视着这些咖啡客，他们全无顾忌，巴黎的街道是最好的舞台，也是最好的时装T台，你就按照自己的风格走就好，其余的就留给看客们去评论，这个舞台如此天然，没有风格的限制，它显示了巴黎的一种浓情和调情作用。但是巴黎又是内敛的，不会出现如意大利男子公开的调情和口哨声，巴黎保持了自己的矜持和娇贵，她有时候像一位贵妇一样守着自己的骄傲，独自享受一种让人敬而远之的孤独感——正是这样一种敬而远之的距离感，让巴黎成为了绝佳的打望的城市，每个人都在打望，又甘愿被别人注视，成为城市舞台中的一个芸芸角色，但是内心闪耀，各自发光。

我们并非一定要约在左岸St-Germain-des-Prés的「花神」与「双叟」，我知道它们经常游人如织，那里是一个不可被复制的巴黎存在，有加缪，有萨特与波娃等一干朋友们，你需要忍受这种景点里巴黎侍应生的傲慢，他们不可一世，他们认为他们的血脉里一定有这昔日那番知识分子的因子在作祟，他们是咖啡馆里的boss，没有人可以轻易或者容易就享受巴黎的一份知识荣光，历史不可以重复，心绪亦无法补救，那些带着朝圣心情去的人往往碰了一鼻子灰，愤然离场，说着法语的侍应生才不管你的内心，他们一个个都是咖啡馆舞台里的一个角色，乖戾固执，像是巴黎人本人一样，有着浪漫的思维，但是满口抱怨，他们活在自我的世界里，如整个巴黎都按照自己的步调运转。我想到以前读香港作家陈宁在《书城》杂志上写巴黎咖啡馆里的侍应生们：“他们知道你在看，有时不经意流露一点矜宠。没有多余的句子与动作。你点咖啡，他们把咖啡端来，同时放下账单，搭讪可以，看看是谁，常客吗(时间培养出来的君子之交)，见面来一个亲脸仪式，留一张常坐的桌子。你喜欢他们端咖啡的手势，不由自主走到他们身边。“小姐，请问有甚么需要呢？”“请问洗手间在哪里？”他们温柔地笑了，“从这里登上二楼，转左就是了。”

“另一些时候，他们更喜欢担当自己的形象设计师，有意识地颠倒众生。譬如，在万神殿旁边那个，分明是个拉丁情人，端咖啡来，先玩一点小魔术，或拿着浅绿色小烟灰缸跳一支短舞才愿意把它搁到你桌上。观众给逗得乐不可支，还想再来一回时，他又不想耍宝了，回到他原来的角落，不苟言笑地继续泡他的咖啡。下班后，你看着他骑摩托车离去，临走时远远的抛给依依不舍的观众一个飞吻。”

我如此热爱在巴黎街头的散步，乐此不疲，我看到那些散漫和精巧并存的，坐在巴黎咖啡馆街边打望着的人，我偶尔和他们目光交织，我感到心跳加快，亦觉得是如此优美又家常的相遇，巴黎柔软可亲，把他偶尔的乖戾和自大都掩盖了，我觉得我每天都可以坐在一家巴黎的咖啡馆写作，这样絮絮叨叨的日子，把很多感动都记录了下来，闲来无事的时候，大概也可以随意找到打发和寄托，只要在塞纳河边走一下，或者走路到左岸去，巴黎都暖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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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去南法的一日，傍晚带朋友在卢森堡公园散步，草坪上，花园间是姿态各异的巴黎人，我热爱他们，我观看他们，我看到一种自我和潇洒，又保有若干本我的小宇宙的状况。艺术系的男女在花园里画素描，跑步经过的人有着一个飞逝的背影。走出卢森堡公园，斜阳照耀，经过若干精致的店铺，徐徐一站，可以和擦身而过的旅人打了一个照面，善男信女，男人帅，女人靓，两情相悦，手拉手，街头热吻，整个巴黎都在恋爱的样子——这就是我热爱的巴黎，此情此情已经被文艺小说和电影戏码描述了很多遍。我已经看到了蒙帕纳斯车站高耸的大楼，巴黎老城中唯一的高楼吧？时光一下拉我回到2008年11月，第一次从奥斯陆飞到巴黎，同学来机场接我，带我来到蒙帕纳斯，再坐火车去凡尔赛，转眼六年，2009年夏日我又造访巴黎，巴黎成为一个心灵眷恋不已的归属地——但是我知道我是一支无脚鸟，永远在飞行，永远不想有落脚的那一天，巴黎充满了流浪的质感，她让我觉得人生不过就是白驹过隙，但是却需时时刻刻被仔细打望，热烈生活，追求自我，培养兴趣，敬仰先知，享受美食，纵情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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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巴黎地铁中穿梭自如，觉得在某一刻方佛和这座城市真正融为一体，我觉得我很轻易就掌握了巴黎的秩序，快速临摹了巴黎人的气场，把这些气息穿戴上身，然后在不同的地铁中，把身体靠在老旧的地铁列车门边，体验着偶然断电黑暗的瞬间，我知道在那一刻，我成了特吕佛《四百击》中的安托万，对未来充满好奇，对当下充满了热情，还有一些无奈和自我解嘲的乐趣。 

我在巴黎的夜晚，从地铁站里出来，瓢泼的大雨，我走过了巴黎圣母院，我在桥头，撑起来的伞，一位西方男子走到我的伞下，只是稍微停住，雨实在是太大，大到把所有人都淋湿，他对我微笑，只是借我的伞平息一番奔跑的热度，然后我们同走了一程的路，再微笑告别，一切都是巴黎的样子，以圣母院和塞纳河为背景。我在拉丁区的老房子里，和瘦削巴黎男子聊天，他有一些醉了，深夜，他载着我沿着塞纳河从拉丁区开到了里昂火车站，大雨后的巴黎，夜晚只有摩托车在石板路上碾过的声响，巴黎人的摩托和头盔是一种风驰电掣，带着野性和狂躁的外观写照，第一次在巴黎骑着摩托，我在这一刻真正觉得巴黎如此靠近。

我们在巴黎，正如陈宁写的话，“在巴黎日以继夜走了一些路，从蒙马特到蒙帕纳斯，细细把自己从前的生命，里外翻开，像把大衣送去干洗前先把各大小口袋翻遍再逐一把钮扣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掉线，里外翻开清洗、涂抹，细细的处理过，像是新的其实还是旧的，却已是带有韵味的物事，可以立即穿上，未来还可以再度回收。

”所以又去了拉雪兹神父公墓，依然迷路，依然走了很多重复的路，听懂指路人的些许法文，最后只能在王尔德的墓前坐下，旅途的疲惫在某一时刻准时袭来，这块王尔德的墓已经被玻璃外墙围了起来，幸好五年前的夏日我来看过，如今真是让人敬而远之了。墓园散步，我们三个人讲了一些话，都消散在了风中。我们往墓园深处走，遇到一对恋情说爱的男女，被我们打扰的一对恋人，他们也许正在谈情说爱，有着电影里的男女私情，在这墓园，非常幽深，似乎又是偷情——巴黎情爱故事，可以有不用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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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咿呀呀，闲言碎语，我东拉西扯，巴黎的故事总是浪漫散漫，讲不完，还有一些需要埋进心里，如沉睡在墓园就好了。遇到杜拉斯一百年的诞辰，她其实和巴黎的关系不大，很遗憾，原定计划好了去蒙帕纳斯墓园看苏珊·桑塔格和杜拉斯的墓都没有成行！这个时候只有借陈宁的文字，继续心灵的巴黎旅行：“想起到蒙帕纳斯墓园看她，她的墓不像同一区的沙特与西蒙波娃那么热闹且时常有花，她的墓已长满青苔，不细心看还认不出她的名字，坟上也寂寥，没有甚么陌生人的留言。我有时给她捎去一枝简单的野花，也不过在路旁的花圃采摘而来，知道她不在意这些形式的花样。

这是杜哈丝，你爱她就会爱死她，不爱她就对她不屑一顾。她从不刻意迁就或逢迎，她就是她，杜哈丝，不是别人，没有中间点或妥协。最好你很爱她，或最好你一点不爱她，就是不要模棱两可，不要模糊无性格。而我只敢说，不爱她只是因为不够了解她。

老了还是有年轻男子来求爱，她对他说：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是杜哈丝。”——陈宁·〈我时常想起杜哈丝〉

现在回忆一下，坐在巴黎男子的摩托车后，那一晚的火焰很微妙；我流连的巴黎街道一直让我魂牵梦绕，我热爱的法语依然情浓，摘抄一句话作为结尾好了：「……无拘无束的乳房，那眼，那唇，让人心狂跳，口干舌燥，下腹一把火。」——《加缪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