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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夜晚,一场暴风雪……
“我的电影一向是追寻的作品。我是一个继续追寻并深研自己与同时代人们的人。也许每一部电影里,我都在寻找男人情感的痕迹,当然也有女人的,在这个世界里,那些痕迹因为外表的感伤而被埋没……”——安东尼奥尼
7月30日,在瑞典电影大师伯格曼去世的当天,他的老朋友,另一位大师安东尼奥尼也走了。这是上帝的安排,让两位老人在天堂不会寂寞,还可以为电影争论。
伯格曼曾经这样评价安东尼奥尼:“他只有两部杰作。一部是我反复欣赏过很多次的《放大》;另一部是《夜》,虽然这部电影好就好在女主演让娜·莫罗的精彩表演上。我还看过他的另一部电影《呼喊》,但是让我失望的是这部电影完全没有前两部的水平,非常平庸。安东尼奥尼只会集中在一个画面上拍摄,他从来没有意识到电影应该是许多画面的有节律的流动。”这真是一段有趣的评论。我们可以想像两位大师之间的对话:充满了孩童一样的纯真,简单,又有艺术家的傲慢和直接。尽管伯格曼还声称自己“无法理解为什么安东尼奥尼会大受欢迎”,但事实是,他们两人都是大受欢迎的大师级导演,是很多导演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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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放大》、《云上的日子》)
伯格曼一生四次获得奥斯卡小金人,而安东尼奥尼一生获得超过150个荣誉,其中5个威尼斯、4个戛纳、1个柏林和1个奥斯卡终身成就奖。于我而言,我更喜欢安东尼奥尼,我记得在我学习电影的过程中,安东尼奥尼的黑白影像陪伴我度过了一些漫漫长夜,那些夜晚,在一个20岁少年的心头,显得踌躇又倦怠;慌忙又无奈——是一些恰似电影一般渺远的人生经历。在学习整个意大利电影史的过程中,我初看了费里尼的许多作品,后来是安东尼奥尼。我认为安东尼奥尼是一位懂得孤独感的导演,他不像费里尼那样太着力于展示自己的才干,他是隐忍式的,像中国国画,他的影像是一种“浸润”,着墨于宣纸上,再看那一些墨点恣意洇开。
《夜》大概是安东尼奥尼在整个黑白片时期的经典之作,也是我最喜欢的安东尼奥尼的一部作品。那种隐藏在胶片中的城市恐慌感和一种下坠般的寂寞感让我着迷。我喜欢安东尼奥尼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电影中那种永远开放的结局,和捉摸不定的消失感,《蚀》和《奇遇》,我第一次感觉到内心力量的重要,一种进发性,这点有点像多年后看文德斯的《德州巴黎》,女主演金斯基那个孤独的背,看穿了的苍凉,又似一种绝响,抓不住,不会有第二次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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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奥尼和比他小40岁的妻子;毛尖写过,“伯格曼,慢慢微笑”)
如果说上世纪80年代以来,诸多西方文艺先锋思潮影响了中国学者和艺术创作者,那我认为安东尼奥尼的电影绝对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艺术文本和先锋体验。因为安东尼奥尼,让我们意识到要去思考人和世界的关系,我们所铸造的城市文明中蕴藏的无限隐忧,而人内心无比孤寂的那一丝丝忧愁大概是缠绕着我们的永恒梦魇。连安东尼奥尼自己都说,他是一个敏感的人,爱哭,并且他把自己对于生活的爱和恨很好地融合在了自己的光影中,我们看到,缓慢的长镜头和空旷的大街上,酒吧里有一曲幽怨无比的爵士乐,现代建筑下有一些闪烁的背影,被摈弃了的音乐和色彩,凸显迷茫和沧桑。
安东尼奥尼的创作热情一直持续到老年,他和德国导演文德斯的忘年之交让人动容,我们在后来的一系列回忆录中依稀可见,在电影《运上的日子》的拍摄现场,坐在轮椅上的安东尼奥尼轻声耳语文德斯,然后文德斯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再把安东尼奥尼的指示化为真实的拍摄和表演。后来,92岁的安东和王家卫,美国导演索德伯格联合导演的《爱神》则让我们看见一个认真严肃的导演到死都在思考和批判的力量,这种力量是光,照亮了很多依然在追寻电影和世界完美结合点的导演,在安东尼奥尼走后,贾樟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安东教会了我观察世界”。
伯格曼呢,他在我的观影世界里是被束之高阁的,他是神,始终进行着和“死神”的对话。当年看《第七封印》,我有点恍惚,我后来觉得自己是不懂,是很无知。那场与死神的博弈,被伯格曼解释为一种对死亡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在当年的《野草莓》中就弥散着:《野草莓》开始的梦境,一个人怎么可能平静地审视自己冰凉的尸体呢?这是一种与死亡大胆和真切的对话,而伯格曼每时每刻都在直面生活中的一种转瞬即逝的死——人性和人情的消逝,生命的脆弱和内心巨大的幽暗。
最后,想起伯格曼的话,“我不常看我的电影,我神经过敏,并且差不多随时会哭,这很痛苦”——这点和易感的安东尼奥尼太相似。一个伟大的天才导演,都有惊人的个人化想象能量,费里尼是这样,安东尼奥尼和伯格曼也如此,在过去的光影岁月里,安东尼奥尼给了我一个“夜”的存在,而伯格曼所携带的北欧阴冷的天气则始终让我觉得暴风雪就要来临了……但好在,他们在去“天堂电影院”的途中将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