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生日

    母亲把今年的生日提前到正月初六来过。其实，离真实的生日还有两三天，提前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过年的年货很多，聚在一起尽快吃完；二是初七就都上班了，她不想影响我们兄妹几个的工作。
    母亲心中牵挂着她的子女，时时为我们着想。我知道，这几乎是所有母亲的情怀。母性的柔情和无私，不得不让所有有灵性的动物敬畏。我爱母亲，从呱呱坠地的一瞬间，母亲的肌肤给了我怀抱的温暖，母亲的乳汁给了我成长的养分，母亲的思想给了我一生的指导，我的正义我的善良都是源于母亲的。
    母亲三岁的时候，外公就在抗日战争中牺牲。幼年的母亲并不懂得失去父亲将面临怎样的生活困惑。外婆改嫁后，母亲就跟随她的爷爷生活。一个年迈的老头、一个无知的孩子，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生活的，但是可以想象，在当时那个年代，这对老父女要经历怎样的生活考验。
    母亲尚在读小学的时候，她的爷爷就战胜不了岁月的生命必然，带着不尽的牵挂离开了人世。母亲失去了唯一的生活支撑和情感支持，一夜之间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因为外公是人民军队的烈士，国家给了母亲一些照顾，邻居乡亲给了母亲诸多帮助，幼小的母亲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成长了起来。
    我年幼的时候，母亲给我讲述她童年的不幸，夸我的童年如何如何幸福。其实，我体会不出幸福的感觉，也不曾真正理解母亲童年时代的不容易。后来我当了父亲，才慢慢品味出母亲的故事，为母亲的遭遇而泪下。有父母的呵护，本身就是天上的童年呀！
    正是因为母亲这种艰难的成长经历，让我无意中同情弱者，同情那些缺少父爱或母爱的孩子。我时常想：人世间那么多值得我们去关爱的人。我们应该用心中的热情，去温暖冰冷的角落。
    童年时期的家，在鲁庄。这是一个落后的小山村。石头砌成的房子，墙头的茅草，门前的水井，屋后的百花园留在了童年的记忆里。蝴蝶，白的、红的、黑的、花的，舞在童年的眼睛里，引着我在后园里东奔西跑。瓜蒌象灯笼散出橘黄的灵光，香椿树的生机孕育着清香的菜肴，软枣树上墨色的甜蜜丰富了孩子们的幻想。一天，小妹从大街上拣来满满一篮子羊屎蛋，兴奋地叫着：“软枣！”找妈妈炫耀。妈妈忙去抠她的小嘴，还真的从嘴里抠出一个尚未咬碎的羊屎蛋。这成了我的一个笑料，到现在还笑话小妹的傻。小妹现在是一对双胞胎儿子的母亲了，回忆她的童年，也一定有象我一样美好的记忆，而且懂得了母爱的崇高。
    母亲在离家几里地的一个山顶上的中学任教，上班要经过一条没有桥的河。夏天水大的时候，母亲教育我一定不可以自己去找她，洪水来的时候，连母亲都没法过河。有次山洪爆发，我就读的村小学被水淹了，洪水从窗户汹涌而入教室。那时的我就学着坚强，象男子汉般攀爬高物。一位男老师把我抱起，护送我站到一个高高的平台上。当时最大的担心就是母亲，母亲的中学在山上，她带着两个妹妹没有什么危险，但她一定正焦急万分地挂念我。后来听说我的一位老师要到中学去，我便委托他捎信给母亲，告诉她我一切平安。这位老师刚走一会，母亲竟奇迹般出现在我的面前。原来她放心不下，把两个妹妹留在山上，自己下了山来。我问她怎么过的河。她说：有些男子汉手拉着手站成了一座桥，好多村民顺着这座桥往山上去。母亲却从山上进了村子，看不见自己的儿子心不安啊。母亲拥我入怀，她流着泪。我给母亲擦眼泪，安慰她：儿子是男子汉啊！现在回忆当时的场景，理解了无助的母亲当时是何等焦急。大水退去之后，清点人数，周围几个村子死了好几个人。
    母亲那时侯吃的是地瓜干，而且连地瓜干也不是每顿都有。榆树皮、榆树花和叶常常是充饥的东西。村里常常见到满脸浮肿的人，母亲说，那是吃槐花吃的。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却未曾吃过这样的苦头，馒头煎饼总能饱肚子的。印象中最好吃的美食：母亲用筷子蘸一下大油（猪油），然后抹在煎饼里，撒上一点盐粒，卷着吃。香喷喷、咸孜孜，吃完了跑回家再卷一个。现在回忆起来，就给我的儿子也这样做，他不屑吃。而即便是这么简单的美味，母亲还是不舍得吃的，她只吃“大人的饭”。
    经常半夜醒来，见母亲还在煤油灯下备课或者批改作业。夏日蚊虫叮咬，冬日抱个火罐。教师的职业于是在我童年的脑海里种下了一颗兢兢业业的种子，今天已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这棵大树占据了我的心灵，让我敬重所有的教师。为了下一代，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啊。
    父亲从河北省调回老家之后，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夏天可以偶尔吃到西瓜了。父亲从县城下班回来，买回一个西瓜，泡在水里。我和两个妹妹于是盼着赶紧吃完晚饭，一家五口围坐在院子里吃西瓜。皎洁的月下吃着西瓜听大人讲故事，是至今不能忘怀的浪漫。西瓜籽是不能丢弃的，晒干了，炒熟之后，还是零食。邻家的伙伴晨良很羡慕，所以，每次有西瓜，母亲总要切下来一小块，让我送到他家去。父母和我们三个孩子平分了吃，但我们三个吃完各自分到的西瓜之后，父母的西瓜却丝毫未动。妈妈总是说：大人不喜欢吃西瓜。于是，还是我们兄妹三个欢呼着再分。后来，我也成了大人，明白了“大人不喜欢吃西瓜”的道理。现在的夏天，西瓜随便可以吃到，而儿子却吃腻了。但遇到难得的美食，儿子喜欢的东西，我和妻子还是要用“大人不喜欢吃”来告诉他。儿子也许还不完全明白为什么大人这般挑食。
    母亲做的手擀面很好吃。弄上鸡蛋做卤，更是美味之极。那种感觉是超市里的面条所不可比的。学生时期常常能吃到母亲的手擀面。后来工作了，周末也喜欢回到母亲那里，再回忆童年，母亲擀的面依然是最好吃的饭。用肉丝、鸡蛋、粉皮做卤，是更加可口的。后来，我猛然发现，母亲上了年岁，每次擀面都是那么吃力，皱纹深了，身板弱了。我为自己的不孝而伤感。母亲心中随时装着孩子，而孩子呢？竟然这么粗心，发现不了母亲的苍老。于是，有一天，母亲再打算做手擀面的时候，我告诉她：手擀面不好吃，清水淡气的，和超市买来的面条一样没有味道。母亲很吃惊：为什么儿子突然不喜欢吃童年的美食了呢？她可能果真不明白这其中的秘密。在家，我让妻子做手擀面，也很好吃，但怎么也比不上母亲亲手擀出的童年的口味。让我心中最好吃的手擀面永远封存在记忆里吧，真的不想再让母亲为儿子受累。
    今年的生日，她又为儿女们考虑了，非要提前来过。我知道，母亲的心中，儿女是她的牵挂，她期望自己的儿女能好好工作、健康平安。其实，这何不是做儿女的祝愿呢？
    我订了一个大蛋糕，给母亲戴上生日帽，点燃蜡烛，一家人围坐在父母身边，唱着祝福的歌。我用相机定格了母亲的笑，笑的灿烂，笑的象个孩子。
    愿天下母亲都幸福安康！

                               （2009年2月11日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