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腊八粥不是在粥里放八种东西,而是——七种。现在各地原料不同,但最原始的版本,应该是胡桃、松子、乳蕈、柿、粟、栗、豆。这个版本是记载在《武林旧事》中。所以,正确的叫法是“七宝粥”。又因其中有五种味道,称“七宝五味粥”。
至于腊八之名,是因为这种粥要在腊月初八熬制。为什么要选这个日子呢?有一种说法是,佛陀苦修六年,每天只吃一麻一麦。修成正果之后,有牧羊女煮粥给他灌下去,才缓了过来。有人换算,那一天是周昭王四十八年十二月初八。所以,粥又被赋予了普救之意。腊八那天,寺庙都是要开放施粥的。
其实,粥的历史,比那还要早许多。最早记载,应该是“黄帝蒸谷为饭,烹谷为粥”。《礼记》中有“仲秋之月养衰老,授几杖行,糜粥饮食”之说。所以,说粥是中国的标志性饮食还真不为过。喝了几千年的东西了。
因为施粥,所以粥总是和贫穷联系在一起。宋朝的名臣范仲淹,从小跟母亲相依为命,过得辛苦。上学的时候,就煮一大盆粥,放凉,变成粥冻。饿的时候,拿小刀子切下一块充饥。他同学实在看不过眼,就买来米饭炒菜给他,可范仲淹把炒菜放臭了,也没吃一口。那同学看着奇怪,问为什么,范仲淹说,我怕我吃嘴馋了,以后这粥冻就吃不下去了。
文人惨的时候都喝粥。秦观就说过:“日典春衣非为酒,家贫食粥已多时”。为喝顿粥,都得典卖衣服,还是春装。唐伯虎惨的时候,两天喝上三顿粥,然后写信给文征明借钱花。这些,都说明穷人与粥有着不解之缘。最典型的,是明朝一首煮粥诗:煮饭何如煮粥强,好同女儿细商量。一升可作二升用,两日堪为六日粮。有客只须添水火,无钱不必问羹汤。莫言淡泊少滋味,淡泊之中滋味长。
粥虽有穷相,但却是好东西,很多人用粥来养生治病的。明朝李诩《戒庵老人漫笔》记载有“神仙粥方”:一把糯米,五片生姜,在砂锅中熬滚,再加入五六个带须的大葱白(大葱不去根,洗干净),糯米煮得稀烂之时,倒进半杯醋。趁热喝,喝到出汗——这种神仙粥治感冒,最宜冬天进食。
北宋有个读书人叫张文潜,写过一篇文章:“今劝人每日食粥,以为养生之要,必大笑。大抵养生命、求安乐,亦尤深远难知之事,不过在寝食之间耳。”后来陆游写道:“张文潜有《食粥说》,谓食粥可以延年,予窃爱之。”粥这东西,养胃,好消化,大概就是养生的原理吧。提起粥,还有很多人都会引用郑板桥的那段描述:“暇日咽碎米饼,煮糊涂粥,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霜晨雪早,得此周身俱暖。”其实这段话最妙的一句,是“缩颈而啜之”。生动有趣,言简而意无穷。
粥在中国几千年,据统计,到现在至少有二三百种。论起喝粥的圣地,那一定是要提广东的。想当初,广州一带水面上,粥艇云集,有人记载,卖鱼生粥的大船徘徊于浓荫绿水之间,“一角钱一碗,加两角钱鲜虾,多放一些姜丝,大家两碗、三碗、四碗,热烘烘地吃着……如蚁附膻,绿女红男,不拘形迹。”那是多么快意的情景。
陈梦因所著《讲食集》中,谈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在广东曲江,有一船菜名家,叫转秀艇。转秀是船主的女公子,“既有小家碧玉的丰仪,又有青春少妇的韵味”。食客们大快朵颐后,都要来一碗又滑又香的转秀白粥溜溜缝。艇靓、菜靓、人靓,于是,转秀艇的名声不胫而走。陈梦因说她有闯荡江湖少见的妖娆。
广东粥的名声大了,也会被带到外地去。陈梦因说,国民党大员梁寒操到了贵州,厨子不会煮鸡肉粥,他就亲自示范:将整鸡放到米中煮,煮到开时将鸡提出,去其骨,鸡肉鸡皮撕成鸡丝放回粥锅,加姜丝葱花和盐拌匀,比直接放熟鸡肉的鸡粥好吃很多。这种做法又叫“梁公粥”。现在很多地方流行吃粥火锅,在粥中直接涮生肉片和生肉丸子,恐怕也是源于梁公粥、鱼生粥一类广东粥的做法的。
不过,吃粥虽好,想减肥的人却不宜长吃。它太利于吸收了,我自己曾经连喝一星期的粥,结果长了五斤肉。
说来说去,道最后还得说,粥是一种有禅意的食物。据说唐朝临济宗开山祖义玄的弟子向他提问,他总是说:“喝粥去。”后来禅门公案里,每当徒弟问师父,或者师父问徒弟,回答不出时,便教去煮粥,或者喝粥。这粥竟然成了一个答案。已经过去的事情,你还问个什么劲儿啊?你要问,就问眼前的事情吧——比如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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