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方小卉的前面,在泔水桶和水池子之间弯下腰来,指着里面那块砖头说:“你看,就是这里。”我说着,就把手伸进去,把砖头拿了出来。
方小卉好奇地俯下身,朝里面张望。由于离得比较近,我能问到她身上的味道,一股年轻女人的肉香。我立刻就有点迷糊了,思想斗争空前激烈。其实,这个时候我要是揽住她的腰,那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前提条件是我必须先放下手中的砖头。
到底放不放砖头呢?这是个问题。我正在犹豫着,突然方小卉大声尖叫起来。她就像触了电一样弹起来,把我撞了一个趔趄。然后,她一头顶到我的怀里,浑身簌簌发抖。
砖头当然是不要了。我双手环绕方小卉,激动得心脏狂颠。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思想斗争完全是多余的,要是有个女人突然冲到你怀里,所有思想就都崩溃了,无论这种思想是黄色的还是其他颜色。
我正思考着,是接着抚摩她的后背还是把手挪到前面来,突然就感到胸口湿了。
方小卉是真的哭了。她的声音颤抖,她说:“我看到它了!”
方小卉附下身去,她看见了水池子底下的一条暗沟,看到了暗沟尽头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正在她仔细打量洞口的形状的时候,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伸了出来。
据方小卉的描述,这不是一只普通的老鼠,它脸上的毛是红色的,眼睛也散发着红色的光芒。而它的嘴巴居然不是尖的,是方型的血盆大口。方小卉和老鼠四目相对,双方都没有思想准备,于是老鼠龇牙咧齿,向她咆哮起来,仿佛立刻要扑到她的脸上。方小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出尖叫的。
我一点都不相信方小卉的描述,我觉得这只不过是一个姑娘在惊恐中夸大其辞的描述。有谁见过红色的老鼠呢?就是传说中都没有。
方小卉抽噎着,我有些手足无措,心中也有些后悔。泡妞就是泡妞,我真是犯贱,没事带人家看什么老鼠呢?现在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从来不会哄女人,女的一哭我就说不出话来,只好找了块毛巾给她擦脸。方小卉一把抢过毛巾,推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叹了口气,重新蹲下来研究老鼠洞。它原地呆在那儿,没有任何反应。
老鼠能传播疾病、打碎碗碟、偷盗食物、惊吓顾客。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消灭老鼠。方小卉走后我的脑子里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我发现我骨子里那些杀戮的本性正在抬头。我几乎没有心思再干别的了。我要杀老鼠。
天已经很晚了,我回到我的小屋子,换了短裤,这样我行动起来更迅捷一点。我把一直穿的布鞋也换掉了,穿的是一双旧的皮凉鞋。打扮停当,我回到消毒间,把通向后院和仓库的门都关上,又检查了窗子,确认关得很严实。我关了灯,等眼睛适应黑暗,过了一会,借着月光就能看到屋子里的一切。我站在离泔水桶大约两米的地方,死死地盯着水池下面。我已经想好了,先彻底消灭泔水帮的老鼠,再去消灭库房帮的老鼠。这个时候我血脉喷张,浑身充满莫名的兴奋。
终于有动静了。一个小小的黑影从水池子底下慢慢移动出来。它很小心,走几步就停下来,打量周围的状况,然后再继续走。它在泔水桶旁边东嗅西嗅,然后竟然向我走来。也许,它觉得我是一个陌生的物件,也许它认为我是一种食物。总之,它丝毫不知道自己所面临的危险,一心只是想探询它不了解的事物。
我屏住呼吸,等待它进入我的攻击范围。它走近了,我几乎抬脚就能够到它。可以下手了。念头一动,我左脚就突然起来,照着老鼠身上踩去。那只小老鼠做梦都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会向它发起攻击,它扭头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的皮凉鞋重重地跺在它的后背上,就听见“噗”地一声响,接着它就发出撕心裂肺“吱吱”的惨叫声。
我的第一感觉是踩到了棉花上,不由得加大了力气。这样,即使是穿着带皮底的鞋,我也能感到隔着老鼠身体的地面。这就是说,这只老鼠已经被我踩得后背与肚皮贴在一起了,它的肚子里肯定是一团糟。
我就保持这个姿势有好几分钟,确认这只老鼠死透了。于是我缓慢地抬起脚来,看它还动不动。
它不动,就像一滩稀泥。我松了口气,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我走到门边,拉开了灯。我要好好欣赏一下我的战利品。
这是一只很小的老鼠,黑色的毛,却油光锃亮,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吃好东西。它的眼睛闭着,嘴微微张开,露出尖利的牙齿和粉红色的口腔。它的尾巴挺长,无力地展开在地上,身体凹陷下去一部分,是被我踩的。我想,这只不过是普通小家伙而已。杀死它,就是给这些老鼠一个警告,别以为可以肆无忌惮地在这折腾。我蹲在它旁边,在考虑把它扔到哪里。还是到库房去找一个空口袋,把它装起来丢到胡同外的垃圾站比较好。于是,我就下意识地向库房门看了一眼。
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等到我收回目光,就觉得这只老鼠有点不对。它的眼睛居然睁开了,它躺在地上,正在打量着我。
我大吃一惊。我正处在毫无防备的状态,如果它跳起来攻击我,我的脖子、胸口、胳膊、脸都在它能咬到的范围内。这个时候我的本能反应就是往后一仰,滚得离它越远越好。这个动作相当地狼狈。等我从地上爬起来,再看老鼠,它已经消失了。
没想到老鼠的抗压能力有这么强。
我找了条毛巾,拧开水龙头洗湿了,擦了擦自己的脸和脖子,我这才发现,刚才那一吓,我浑身都是冷汗。
第二天我好象有点感冒,浑身都不舒服。头更是特别晕,情绪是恹恹的。我的徒弟们都看出我的不对来,就劝我说:“师傅你休息休息吧,我们自己颠锅。”
我说:“你们小心点,别把东西颠到地上。”说完我就想回屋子眯个小觉。走到门口的时候向外面看了一眼,方小卉正拿腔拿调地训斥新的服务员。她字正腔圆地说:“我市扫黄打非活动正在迅猛进展中,大量的女青年正要进行职业转型。你们要想明白点,必须有就业压力,严格要求自己。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我心里暗自好笑。这话原来是我们老板训斥方小卉的时候说的,没想到她记得那么清楚,居然给用到这里来了。
我就站在那儿,想听听她还有什么新词儿。结果,她也没什么词儿了,挥了挥手说:“解散。”接着就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友好地向她招手,她没理我,教人翻台去了。
我有点失落,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床上,随手拿起一张旧报纸在那儿翻。我这人只要一看字,五分钟之内就能睡着。可是今天我没睡着,因为装修队正在安装饭馆的霓虹灯招牌,冲击钻、电锯、锤子什么的响成一片。这让我特别地难受。我只好起来,想溜达,结果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消毒间。
消毒间里有和面机,我围着这机器转悠开了。地上是掉下去的面渣,还有薄薄的一层白面。我发现这面上有几个细小的脚印。不用说,老鼠们也研究了这台机器。机器的下面是一条皮带,只要合上电闸,皮带就会带着机器转动。我把电闸合上,想看看面粉是从哪儿漏出来的。机器轰隆轰隆地转起来,皮带飞速地在转轴上卷过。我的脑子里突然亮了一盏灯。
对付老鼠,光踩不行,还得碾。
我的脚在地上,狠狠地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