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三月三”的一点散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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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看到安大齐美东教授微信里新贴《上巳节:人间最美三月三》文,便感到时间流逝之快。
一说上巳节,很自然想到《论语•先进》篇里那个著名的片段:“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又想到王逸少诗里对那一遥远时代的追想:“代谢鳞次,忽焉以周。欣此暮春,和气载柔。咏彼舞雩,异世同流。迺携齐契,散怀一丘。”人世代谢,周而复始,如今又到此暮春时节。而“异代同时”的感悟,又使得“今人”在文化流里激动又欣慨。至于这“丘”那“高台”,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自然,想到了以前备课《兰亭集序》的情形。
曾经想,书圣的悲怆感怀,是否还与这传统节日上巳节深处被遮蔽的某部分有关联?撇除书家追慕前贤的热怀,是不是还应该回到节日的某种禁忌域中呢?
这一传统节日作为集体性活动日至少可以上溯汉代。《汉书•礼仪上》有所谓“是月上巳,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宿垢为大洁”,可以作为明证。
历史往往是一坨糊涂账,时间一长,便争论纷起。梁代吴均《续齐谐记》就有一段记述,说西晋两位尚书挚虞和束皙在武帝面前争论上巳节由来。挚虞认为源于汉章帝之时的平原徐肇亡女之事。“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至三日而俱亡。一村以为怪,乃招携至水滨盥洗,遂因水以泛觞。曲水之义起于此。”村人相携至水滨洗浴以驱不详,因水泛觞,概不外含向水神进献酒水之意。
不过这一解说,让晋武感到“所谈非好事”。于是给了束皙以空间。束皙说:“昔周公成洛邑,因流水以泛酒,故逸诗曰‘羽觞随流波’。又秦昭王三日置酒河曲,见有金人出,奉水心剑曰:‘令君制有西夏’。乃因其处,立为曲水。”周公因流水而泛觞,也是向水神祭祀作法吧。而秦昭王水边的祭祀,居然还得了河神的助佑,即是所谓的神谕。这两个故事都是吉事。
而事件的结果,先是“二汉相讼,皆为盛集”。争论和吵架,往往观众多,又分选边站。两边一起哄,事态就更热闹了。接着,到了一定火候了,还是皇帝站出来,亲自做裁判了了此事。“帝曰‘善’,赐金五十斤。左迁仲洽(挚虞)为阳城令。”一个得了奖赏,另一个是挨了板子。不过有研究说,尚书郎和县令平级。只是外放远离了权力中心,难免有些失落吧。
这两位所谈传说,当然是传说了,不过信息量还是可观的。一是历史久远,可以追溯到周初;二是有内容,三月三祈福消灾、祓除不祥;三是有形式,是贿神活动而形成“曲水流觞”的仪式。
到底不因皇帝的一时喜厌而更改了传统自有的流承的惯性。《晋书•礼制下》说:“汉仪,季春上巳,官及百姓皆禊于水上,洗濯祓除,去宿垢。而自魏以后,但用三日,不以上巳也。晋中朝公卿以下至于庶人,皆禊洛水之侧。赵王伦篡位,三日会天泉池,诛张林。怀帝亦会天泉池,赋诗。陆机云:‘天泉池南石沟引御沟水,池西积石为禊堂。’本水流杯饮酒,亦不言曲水。元帝又诏罢三日弄具。海西于钟山立流杯曲水,延百僚,皆其事也。”从纪录看,因农历三月上巳每年不固定性,魏晋以后为方便而定在三月初三。此后虽然节日不固定在上巳日,但“上巳”名称依然沿用。
至于逸少在名序里所说“修禊事也”,自然是上属在内的大量故事传说的释义归汇的一个结果。早前,东汉应劭在《风俗通•祀典•禊》所谓,自然也含有这个意思。应氏说:“谨按《周礼》:……女巫掌岁时祓除釁浴(郑注:岁时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类。釁浴,谓以香薰草药沐浴也)。禊者,洁也。疗生疾之时,故于水上釁洁之也。巳者,祉也,邪疾已去,祈介祉也。”结合前面的援引,可以知道上巳节更多的内容:一是洗澡爽身,除掉一冬蓄积起来的污垢。二是由洗澡引申出来的洗香澡。这个当然是有条件下的卫生法。三是消灾,祈福,应当是从洗濯这一概念引申出的。
此外的细节,《后汉书•礼仪志》引《韩诗》云:“郑国之俗,三月上己之漆消两水之上,招魂续魄,秉兰草,被不祥。”《太平御览》卷五十九引《韩诗外传》亦云:“漆与泊,二月桃花水下之时,众士女执兰拔除。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日,此两水上招魂,被除不样也。”在祈福消灾之外,显示“招魂续魄”的情节。这个,可能就是挚虞所谈的母本。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到了逸少的时代,“招魂续魄”的内容应该已经淡褪,“香薰草药沐浴”也肯定淡化。于是只剩下“祈福消灾”一事。至于最原本的意思——洗澡,则是可以在家完成的。《兰亭序》就没有写到洗澡之事嘛。
而逸少的文本故事里,还进行了适于特定氛围的改造。
一是由贿神祭祀的作法,变而为群饮共娱的活动。二是化解乐极生悲之法,是运用了道家的“推理”术(即“尊崇义理”)。三是,更为重要的是,在原先单纯的祈福消灾里增加了“同人聚结”的政治因素。这方面,笔者有长文《〈兰亭集序〉文本关节梳理与再诠释》可参看,不赘言。
当然,别忘了,三月三还应该承载着更多的社会历史内容。
比如原始社会流传下来的有关先民的集体狂欢叙事。今天在一些少数民族地区还能见到一些余绪:男女集会,对歌抛球,谈情说爱,家家户户像欢度节日一般。而《周礼•地官•媒氏》其实是早早地记了:“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而我家乡的风俗,至今还有“三月三,玩浮山”的说法。只是到浮山去,可以见到满山的映山红和游人熙熙的场景,谁还着意于去寻姑娘、觅对象呢?
写到这里,猛然记起了清明前后,田间地头冒出的一株株毛茸茸的球状黄花——鼠麴草(也称“鼠曲草”)。幼时,母亲常采摘回来,与米粉和在一起,做成圆圆的麴麴粑。用油煎了两面,顿时散发醉人的香呢。在网上一搜,还真有“三月三吃麴麴粑”的说法。好温馨的一个回忆啊。
前段时间在饭店里吃到了久违的蒿子粑。这麴麴粑,今天的饭店还有做吗?
(2021-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