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不忍相见

常朔

黛玉去拜见大舅舅贾赦，邢夫人让人到外面书房中去请贾赦，一时人来回话说：“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贾赦的这段话虽是转述，但亦能感知到他当时与传话人说这番话的情景，那一定是用一种温柔舒缓的语调，想必脸上亦有温暖的微笑和不易被察觉的淡淡忧伤。

可以说，贾赦的这段话颇为得体，也倾注了相当的感情，一段慈爱的柔肠，没有造作、拿捏、端着。脂砚斋在这段话的字里行间留下了好几处文字，其中“暂且不忍相见”，脂批为：“若一见时，不独死板，且亦大失情理，亦不能有此等妙文矣。”脂砚斋此句评点，多半是从行文的安插排布之妙来说。而仔细思来，“暂且不忍相见”，更多的是熨帖人心的情感因子。这就是雪芹的高妙之处，他写人从不脸谱化，“暂且不忍相见”只六个字，我们便看见了一个与世人眼里不同的贾赦。这六个字慢慢念来，竟然有那么点眸湿的感觉。

我少时读红，曾对父亲说贾赦的“暂且不忍相见”，是多么的虚假。父亲说：“不然，这极有可能是贾赦真实的感情。不能只看到人性之恶，而无视其真淳的一面。所谓的不堪之人，亦有温存的一面。一个多元化的人，才是真实的人生，”如今年近五旬的我，再去思索父亲的这句话，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