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常朔

第七回，周瑞家的问智能儿：“十五的月例香供银子可得了没有？”智能儿摇头儿说：“我不知道。”脂砚斋旁批为：“妙，年轻未任事也。一应骗布施、哄斋供诸恶，皆是老秃贼设局。写一种人，一种活像。”

脂评极妙，妙就妙在知事知人深矣，可谓阅世深入骨髓。“老秃贼”涉世过深，用心颇险，更反衬出一个情窦初开少女智能儿的未经世事，不谙生计诸事的稚嫩形象。“我不知道”，这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没有一丝雕琢的痕迹，真觉得智能儿是一枚妥妥的“小可爱”。

“我不知道”皆因“年轻未任事也”，“未任事”自然不知“事”之难，庶务、稼穑之类的话题，也自然是两眼一抹黑，如民间所说的“十四五的媳妇——百嘛不懂”。“办事办老了的”那些老家伙，也会说“我不知道”，但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别看老家伙只说了四个字，里里外外却不知包裹了多少层。

如此看来，“任事者”和“未任事者”常挂在嘴边的“我不知道”，却有云泥之别。可怜智能儿，小小年纪便坠入“诸恶”之中，问不得，说不得，听不得，由她不得。这样的“活像”，令多情善感的脂砚斋起了莫大的怜悯之心。

智能儿是红楼中昙花一现的人物，戏份极少，但是，读红更应对这些一闪而过的人格外留心。他们的只言片语，看似微不足道，却蕴藏着不小的人情信息量。在这一点上，读红者真要学习脂砚斋的细心，你看，别人对智能儿的“我不知道”听而不闻，脂砚斋却能借此言事，这四字背后的龌龊与不堪，一下便无处躲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