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其中味
付秀莹
正如同人一样,书也是有气质的。老村的新作《痴人说梦》就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特殊气质。这是一本日记体独白。简净古雅的文字配以老村自画像,图文并茂,意趣横生。书中,老村轻轻地诉说,诉说他的半生尘梦,一世情怀。他以一种令人惊悸的澄澈,坦然面对自己,面对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欲望时代里的心灵守望,纷扰尘世间的清浊自持,智利技巧中的抱朴守拙,喧嚣浮躁中的淡泊通脱。老村以自己独特的抒写方式,弃绝一切藻饰和伪装,把生命和灵魂的本真状态展示给我们看。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真实的老村。
“在提笔想写一些话的时候,屡感痛苦。一种无以言状的窘迫袭上心来:因为你突然发现,你已不再是能将心里的话痛痛快快地写到纸上,能对着纸忘情倾诉的那种少年无忌的人了!
纸上的,它是水面的涟漪,终不是深层涌动的潜流。
那潜流,唯它真实、本质、有力,与你的生命息息相关。“
这正是现代人的尴尬和悲哀。老村每为此扼腕长叹。然而,他终究放下了该放下的东西,做了一回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真的勇士。深得秦地厚土浸润滋养的老村骨子里是一个彻底的文人。他的孤傲和不羁,他的天真和执拗,他的通透和率性,都在他的文和画里有着漫不经心的表达。当年,从陕西黄土一路走来,老村怀揣着对文学的的梦想和深爱,在北京开始了他漫漫人生的艰难求索。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行走在梦与痛的边缘,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梦想与幻灭的交错,令贫弱的他时时有人生如寄的唏嘘和感怀。然而,寄托终是有的。客居异乡的老村,对于故园的深情回眸是疗治生命伤痛的药剂。
“偌大京城,广厦万间,茫茫四顾,吾竟安放不得一张清静桌几!
吾心吾灵,吾魂吾魄,无所依托之感觉,至矣!深矣!甚矣!
所幸我还有一个不花钱的去处,那便是故乡。“
对于漂泊他乡的老村,“故乡是我的,永远是我的。”这种强烈的归属感是他浮萍无寄的颠沛中唯一的精神支撑,也是他内心力量的策源地。
“我静思。因我在黑暗里静思,心灵便拓宽了它的领地。我知道,这时的我,在地球东半部的黄土高原上,在坡上的一孔窑洞里,端坐。端坐似禅。”
痴人说梦,这几个字道尽了老村的胸腑。梦总是有的。老村的痴正在于他的有梦。文学,是他最痛的梦,也是他最不易醒的梦。
“文学啊,你的利刃,是如此尖刻。一刀一刀,都雕刻在我的心瓣上。让我疼痛,让我淋漓。——你要雕你就雕吧,我想,我能生生忍受!”
长梦不醒,抑或是梦醒了无路可走。或许,这正是老村的苦难的源头。书中,作者的自画像是一绝妙风景。画中人皆老村自况。寥寥几笔,意态丛生。其中,一落魄文人仗藜而行,脚下乱石野草,远方峰峦叠嶂。题曰:“为了心的平静,走在无路的路上。”一种惨痛和决绝尽在不言中。另一幅,一文人散发披袍,仰天长啸。题曰:“无可倾诉,人类最……深重的悲哀。”一种彻骨的孤独弥漫八荒,令人心有戚戚。老村的画构图简洁,然而画意丰瞻。亦庄亦谐,亦野亦文,亦俗亦雅,亦古亦今。正如有论者所言:“老村的画好比沙发,可坐,可倚,可卧;好比栏杆,可凭,可眺,可思。”确为逸评。
文与画相得益彰,相映成趣。足以见出老村的真性情。年过不惑,仍夜夜有梦,常常有哭,喜则高歌,悲则大恸,老村,真痴人也。历尽苦难,痴心不改。痴人者,乃说梦。然而,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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